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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艺术是犯罪还是艺术?




有关一扇门的所有权
全英国的乡民们每天敲碗等着新闻进展,2014年有关布里斯托一扇门的所有权已经吵了大半个月,也算是最近的一桩奇闻。
这可不是一扇随便的破门,上面被画了一幅饶富兴味的涂鸦,名为《手机恋人》(Mobile Lovers),乍看是一对貌似甜蜜相拥的情侣,然而他们眼神却从彼此的怀抱中交错,越过对方的肩头,偷偷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手机萤幕。


这件作品是由班克斯(Banksy)创作的,他的作品与行动常出现在新闻头条,每次都引起热烈讨论,全英国乃至全球的粉丝下载路线图去朝圣、艺术收藏家抢着买、拍卖行里也一件难求的街头艺术教父。



班克斯的作品“手机恋人”
“我昨天一大早发现这幅涂鸦出现在隔壁空屋的门上,是班克斯画的,所以我把它拆了搬回来。”第一个发现的人是被称为“教练”的丹尼斯,他是附近大平原男孩俱乐部(Broad Plain Boys Club)的经理。
说是俱乐部其实是一个青少年活动中心,附近的青少年在此聚集,同时也藉由这个平台照护管教困难顽劣的孩子,让他们学打拳踢球,好过最后流落街头成了混混或流氓。
“我们决定把这扇门(连同涂鸦)放进俱乐部的走道,开放粉丝参观并接受捐款。”这个破破烂烂的青少年中心虽已成立超过百年,为邻里贡献了不少心力,但是现在正面临倒闭危机。
人流如预期涌入一睹班克斯新作,但没几天,警察就上门指控俱乐部“偷作品”,还二话不说把门给带走了。


因为当地市政府想:这岂不奇货可居,得分一杯羹……既然涂鸦画在街上,大街就是公共空间,在大街上的全是公共财产,市政府理应没收充公,放进市立美术馆里展览,这门票钱我收了。
俱乐部也不让步,这涂鸦是我们第一个发现的,况且,如果当初不是我们拆下来妥善保管,可能早就被破坏了,所以这门该是我们的!


一来一往两方僵持不下,闹上了新闻,一扇门究竟属于谁一时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结果没料到又出现了转折。某夜月黑风高,艺术家捎来了一封信:
“教练”,你好:
你知道,我最近在俱乐部附近的门上画了幅涂鸦,原本是想赠与街坊一点视觉上的小礼,但这似乎不如送上些真金白银来得更实用。我通常不承认自己的破坏公物的罪行,不过看来短期内没人会起诉我。我认为你可以随心所欲的处置这件作品。我十分仰慕俱乐部为孩子们所做的一切,而且非常开心如果自己能尽点微薄之力。你在过去几周的不屈不挠,已经成为一项娱乐性的观赏运动项目。我相信你对以下这句亚伯拉罕林肯的名言很熟悉:等待的人可能会得到一些东西,但唯有那些努力的人才能把它们留下来。
祝好。
班克斯



班克斯写给俱乐部的信件,下面有他的签名(摄影Ben Birchall)
丹尼斯喜出望外,随即以四百万英镑把这件作品卖给了一位私人收藏家,“如果没有这件及时雨般的礼物,俱乐部肯定几个月后就关门大吉了。这幅作品的收入给我们一个缓冲,让我们与年轻人共同的工作能继续进行。”
大平原男孩俱乐部不但被拯救了,同时还与城市中其他的青年中心分享部分收益,联合组成布里斯托青年创意组织,在通往城市的主要道路边上,打造了一面“感谢班克斯”的纪念墙。
这出闹剧最后成了一桩佳话。有人借此推断班克斯可能年轻时就曾在这里出入(布里斯托正是班克斯的老家)。就连原本意图把作品收入囊中的市长也分分钟被感动了,“(班克斯)此举非常慷慨,一位从街头崛起的艺术家如此豪爽地回报了街头。”

“教练”丹尼斯最后得到艺术家首肯,作品拍卖到四百万英镑天价,他笑得合不拢嘴,男孩俱乐部被匿名街头艺术家拯救( 摄影Ben Birchall)
但如果没有班克斯的那封匿名信呢?还有那些天价的拍卖所得应该归属于谁呢?
后面的故事让我们的疑问落进了现实中:
英国一家贺卡公司眼见到班克斯作品这么热门,于是干脆全复制下来做成贺卡或打印成小画出售。艺术家发起诉讼,与这家公司缠斗两年之后,最后却被欧盟知识产权局(EUIPO)裁定落败
班克斯在法律上而言,不可能拥有作品版权,原因如下:
1,首先由于在街头创作属于非法破坏公物,也就是“犯罪行为”的结果(作品),因此法律不给予保护。
2,同时为了规避此“犯罪行为”所连带的法律追溯,艺术家(如班克斯的例子)大多匿名以隐藏真身,改用笔名或昵称来自称,然而版权诉讼却需要艺术家本人的证明与许可,而此举就必然揭晓其真实身份,因此对于匿名的艺术家而言,争取自己作品的版权是不可能的
3,另外由于涂鸦通常位于公共场所,开放给所有的人欣赏与拍照,同样无法主张版权。
不仅艺术家对街头艺术作品的知识产权无法申诉,甚至那件作品(财产)的所有权也充满争议。
回到大平原男孩俱乐部的例子,即使班克斯并不匿名,那件涂鸦也并不属于他!
首先,这是非法的,警察或是街道清洁人员有权利把它洗掉。其次,市政府把位在公共空间的创作视为公共财产的说法也有其法理依据,更何况,如果那间空屋的主人突然出现,说他拥有这栋楼,那么那扇画有涂鸦的门难道就属于他了吗?
全都乱了,看起来这些艺术家根本就不该把作品画在街上!但为什么他们仍要继续要以这种非法、公共、甚至“画作根本不可能属于自己”的形式创作呢?
序曲//涂鸦,来势汹汹的叫嚣
每天早上,新的涂鸦或在破旧建筑物的外墙上凭空长出,或覆盖上旧的涂鸦。纽约的暗夜,似乎助长了这些粗犷且多彩多样的信息冒头,它们时常隐晦难懂。当地居民对于越来越多的损毁状况颇有微词,而有些人则带着玩味的微笑,停下目光,暗暗赞许地点点头。



1980年代纽约地铁,车厢被非法涂鸦占据(摄影Martha Cooper)


路过的人对着涂画议论纷纷,观光客赶来按了几下快门。几年前,人们能看见街坊在这纵城市里四处晃荡,寻找某些同时具有神秘、讽刺和诗意的句子,看似是由喷漆写就的广告标语,署名©SAMO (由尚·米榭·巴斯奇亚Jean-Michel Basquiat与朋友埃尔‧狄亚兹Al Diaz共享的笔名)。
有时人们千里迢迢地特意前来看看其中的一些。例如那些由凯斯·哈林(Keith Haring)在地铁中用粉笔勾勒出的线条画。他们几乎总是拍照,在谈话中时不时会出现“笔法”“绘画”或“讯息”等字眼, “艺术”这个词甚至偶尔脱口而出。


彩绘字符随处可见。彩色或单色,小的或大的,多多少少能读懂,有时伴有图画。它们未经许可就占据、爬满了公共空间。眼花撩乱让人视而不见,偶尔引起激辩,这些铭文令人联想到来势汹汹、遍地开花的叫嚣,少数能从震耳欲聋的背景噪音中穿透浮现。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来自哪里?他们什么时候来过这里或那里?


成千上万年轻人并非一夜之间开始粉刷这座城市。人类留下自己印记的意图,显而易见,并不新鲜,由来已久,而涂鸦就是出自于这个基本的欲望。既然城市空间仅由公共或私有财产组成,这就使涂鸦本身包藏着一种非法的本质


犯法被逮的风险成为这游戏的一部分,给玩家带来许多刺激与兴奋。转入地下化进行非法活动的涂鸦者必须匿名。为了不被警察抓个现行,他们必须迅速完成,这影响了他们的创作风格。最后,涂鸦本质上是短暂的,因为它注定要被抹去或......被下一个覆盖。

1980年代的纽约屋顶,涂鸦不知不觉的爬满了城市,未经许可就占据人们的视线
想知道街头艺术是什么?怎么来的?我们必须稍微了解涂鸦的历史。首先,让我们回到60年代。
60年代:第一个涂鸦
60年代中期,费城的年轻人玉米面包Cornbread(Darryl McCray的化名,他最爱吃他妈做的玉米面包),为了引起所爱女孩的垂青,于是在任何可能的地方写上了“玉米面包爱辛西雅”。

1960年代,玉米面包写下“玉米面包金盆洗手”(摄影Philadelphia Inquirer)
这当然违法,但真爱值得!而且这事太好玩了,于是他之后继续只写自己的化名,直到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1971 年,一家报纸报导了他的死讯,他还跑到城市动物园的大象身上写下“玉米面包还活着”,以打脸讹死的信息,这让他吃了好几天的牢饭。


而当杰克森五人组(Jackson 5)来到费城举行演唱会时,他们的飞机也遭殃了,并就在飞机降落洛杉矶时,成了当地媒体的头条新闻,玉米面包的大名因此传遍全国。最重要的是,“玉米面包”被涂鸦界,甚至有时被街头艺术界视为教父。
70年代:猫捉老鼠的游戏背景
1971年7月21日,《纽约时报》头条是一篇题为《TAKI 183 Spawns Pen Pals》(TAKI183抱团的笔友)文章,这篇文章是涂鸦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其一仅仅只是因为本篇报导的主题很新鲜。其次,是在这次突然曝光之后,所引发的一串连锁反应。

纽约时报的头版报导使涂鸦议题浮上台面,从此人们更加意识到这个传播方式,这是涂鸦史上的里程碑
一位纽约时报记者被自己在周遭所见到的大量“Taki183”涂鸦所吸引,展开调查以寻找肇事者德米特里厄斯(他的姓氏直到今天仍是个谜),一个来自曼哈顿华盛顿高地附近的年轻人,厌倦了自己的快递工作,决定写下他的化名(由他本人的昵称以及自家门牌号码组成)在城市的任何角落:墙壁、地铁、酒吧、选举或广告海报上。
当然,这行为是违法的,但它却让作恶者大为高兴,因为它吸引了民众的眼球。这个流行很快地吸引了许多其他年轻人,于是他们也开始依样画葫芦。


《纽约时报》此篇报导更进一步助长了这个运动,涂鸦从此大举入侵了这座城市。



70年代,TAKI183涂鸦


工业衰退经济低迷的大环境下,涂鸦风潮迅速蔓延。由于缺乏预算,城市的公共服务(警察和维护)效率低下。与此同时,失业而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数量呈爆炸式增长。


涂鸦成了向外界宣告自己存在的一种方式。随着这个游戏扩张,它引发出了一种竞争,在自己的街区标记好了自己的昵称后,人们还试图散播到其他街区,以扩大充实自己的名声。就像帮派斗地盘一样,标示领土的概念正是关键所在,只不过在这里只有墨水和颜料。
很快,地铁就成为了一种特别被偏爱的目标,因为从此涂鸦能够在城市中更广为流传。也就在此时,涂鸦朝着更大的规模发展,而既然有竞赛,争强好胜的企图心也与日俱增,重点在于做出更壮观的作品(先是车厢,然后是一整列火车),并以高度个人化和容易一眼认出的风格来创作,在造形、颜色或技巧方面表现独创性,但这也意味着更加剧地毁损公共空间,并承担越来越高的风险。
于是一场与MTA(管理纽约公共交通的公司)真正的猫鼠游戏上演了。衡量涂鸦的标准不再只是画得好不好,还包括制作过程中的风险水平(包括它的规模、完成时间、以及选择目标的大胆程度——传说Taki183曾在自由女神像和特勤局汽车上tag他的名字)。

1970年代纽约地铁的外貌(摄影Henry Chalfant)

1970年代的地铁通道,密集恐惧症患者勿入

1983年《风格之战》(Style Wars)

涂鸦爱好者或涂鸦创作者拍摄的照片及一些纪录片,都是这波创意浪潮的见证。1983年的《风格之战》(Style Wars)是一部关于嘻哈文化起源的纪录片,然而在很大程度上涉及涂鸦以及以涂鸦为主题的竞争。
十多年来,这些年轻人创造并提炼了一种实践和一种风格。
80年代 :街头文化
回到80年代。这是街头文化展开的时刻,在当时这个词是新造的。由于此时生活在城市里的年轻人,在文化、艺术与体育运动方面快速增长,因而响应了为这个特殊文化命名的需求。



1980年代纽约,屋顶被涂鸦写满
这是不同城市中的不同亚文化融合、并形成复合式身份定位的时刻。其中包括来自反文化的组成要件,以及从朋克、新浪潮、嘻哈(当时仍处于萌芽阶段,但很快就会占主导地位)、冲浪或滑板运动(这些运动正在街头流行)中所借来的大量元素。这些年轻人发展出自己的服装风格,自创运动甚至加以改造变形(跑酷、街头篮球等),建立了自己专属的表达方式。举例来说,霹雳舞是一种,涂鸦则是另外一种。
涂鸦破圈了!


也正是在这个时刻,涂鸦打破了它的界线。首先,它超出了自己地域的界限,部分归功“街头文化”携上一程。


例如,在朋克乐队The Clash(虽然它是英国乐团)巡演的时候,纽约涂鸦客Futura 2000也同台演出,这是欧洲观众首度发现涂鸦的时刻。


然后,嘻哈乐接手成了涂鸦在欧洲的传播代表。同时,许多到纽约旅行的年轻人也对涂鸦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们在回国后养成了涂鸦的习惯。


它还跨越了社会阶层的界线,包括新兴艺术家在内的社会各角落人群,开始出现了爱好者和追随者。最终,当一些画廊试图贩卖它时,它超出了经济价值的界线
从涂鸦分家的街头艺术
在所有涂鸦者当中,逐渐开始分为两大类人。第一类聚集了那些用涂鸦来标记领土(tag)的涂鸦者,他们尽可能地以自己的昵称布满空间,最后只针对游戏的圈内人发话。
第二类则聚集了涂鸦艺术家,他们意识到在公共空间中绘画,是接触到最广泛群众的最理想方式,并决定使用自己的艺术技巧与手法,来创作出更复杂、更概念化、更幽默和更辛辣的作品。为达此个目的,这些艺术家们发展出了新的风格,也增加了新的创作媒材,比如模板涂鸦、马赛克、贴纸、海报、拼贴、雕塑、装置……衍生出一种独创的、新颖的视觉表达模式。
这是一种从博物馆中挣脱出来的、转瞬即逝的艺术型态,由匿名(或几乎匿名的)艺术家所创作,对他们来说,违反法律是刺激的点缀。
几个街头艺术家……
因此,在 1980 年代的美国与欧洲,街头艺术与涂鸦双头并进。而街头艺术,是承接了涂鸦,所发展出来的丰硕果实,它们两者间有许多共同点,然而公众仍倾向一视同仁地将它们认作犯罪破坏。
然而,在这些地方,某些街头艺术作品的视觉美感以及信息诉求,开始引起及越来越多的人关注与兴趣,从地下逐渐变成一门显学,而某些名字(或化名)从百家争鸣中浮现:在洛杉矶,查兹Chaz精彩的美术字体;纽约,Futura2000的抽象涂鸦,以及前文提及的尚-米榭·巴斯奇亚和凯斯·哈林;在法国,Blek le Rat的模板、以及Miss Tic的诗意和女权主义模板涂鸦;英国的Mode 2及他画中的人像......

SAMO©正在作画(由Jean-Michel Basquiat与Al Diaz共享),从纪录片Downtown 81中撷取的画面,导演、摄影Edo Bertoglio

哈林在地铁车站作画过程

Blek le Rat的模板涂鸦,他的创作启发后辈艺术家甚巨,班克斯曾玩笑表示:一旦我有什么新想法,我发现Blek le Rat已经做过了。

Chaz的创新美术字体

Futura 2000的抽象表现性涂鸦

Miss Tic诗意的女权主义模板涂鸦

Mode 2的标志人物造型
也正在这个当时,城市针对蓄意破坏公物,开始实施越来越强硬的镇压手腕。街头艺术家需要承担更大的风险,或限定在法令允许或容忍的规定墙面上施展身手。有些人选择继续从体制中叛逃,移往城市郊区的废弃工厂,有些人则接下了城市或私人公司的委托创作涂鸦壁画,还有一些人转移阵地,改到画廊中发展。




90-00年代:街头艺术新一代,站上风口浪尖
1990和2000年,街头艺术热潮在全世界一触即发。在此同时也迎来了一批新的年轻艺术家,他们选择站在反文化以及地下社会的那一边。


这些艺术家开始将城市的凹凸地貌、鳞次栉比的起伏高低,融入自己的作品中,不再将街道视为简单的画布,例如Roa笔下的巨型动物与建筑特征巧妙互动,墙壁的裂缝或消防栓的形状也能融入作品中,变成一幅错视画……

Roa笔下的巨型动物与建筑特征巧妙互动
他们在幽默与社会批评(有时抗议)之间所传达的讯息,触手延伸至广泛的受众,借着互联网的发展,他们的作品更加轻易且高效地流传开来。

Invader的马赛克渗透到巴黎及世界许多其他城市

KAWS劫持绑架广告海报

班克斯幽默和诗意的模板涂鸦,对权力或资本主义的批评正中靶心

谢帕德·费尔雷(Shepard Fairey)的OBEY(服从)小贴纸,质疑社会环境中充斥的营销手法,洗脑性重复让我们反思或服从,并购买他自家品牌的服饰
随着2010年代社群网络的发展,街头艺术有了爆炸性曝光。一群一群的死忠粉丝,孜孜不倦地追随这个或那个艺术家的作品。


某些艺术家将自己日益壮大的饭圈视为一个良机,借此销售印刷海报或衍生品,上有艺术家在街头所创的招牌图像,利用作品的一部分来变现。例如,谢帕德·费尔雷顺水推舟推出了自己的街头服饰品牌,直接针对他的粉丝和他所在的圈子。
2008年,他还动用自己的号招力,支持欧巴马Barack Obama并鼓励年轻人投票,借着施展他的才华与妙手,制作出海报“希望”(HOPE),登上了许多杂志封面。这个支持行动完全出自艺术家的个人信念,因为他所印制、发送了30万张贴纸和50万张海报,全部自费,资金来自销售衍生品。


在这个例子中,独立的艺术创造、推动自己理念的方式、以及谋得资金的手段之间,显出协调的一贯性。



谢帕德·费尔雷为欧巴马制作的海报“希望”(HOPE)
街头艺术家的新名声也受到了品牌的觊觎,比如服装,这些品牌的目标客户对准年轻人,或借着与艺术家的合作重塑品牌形象。


虽然艺术家最icon的招牌图像已传播广泛,但借着发布与推出限量版衍生品,炒作出高度热议的话题,并在粉丝圈中点燃收藏抢购的强烈欲望(拥有某位艺术家的一切),KAWS就是这类型具有超高附加营销价值的典型街头艺术家。


他推出贩售自己涂鸦时所创的公仔、先与街头服饰品牌(A Bathing Ape、Vans、耐克)合作,然后跨界与许多其他高端或大众品牌合作(Comme Des Garçons、Marc Jacobs、迪奥、优衣库),在这里,艺术家的声誉貌似成了一桩雄心勃勃营销计划的主题——这种感觉不免令人对他的艺术动机产生了一些疑问。



KAWS的公仔,你值得拥有

KAWS与迪奥秀场合作,几乎看不出来当年在街头涂鸦CK海报的那个叛逆青年
另外,围绕着某些艺术家作品的事件也正在激增。例如2013年10月,当时已名声鹊起且始终匿名的班克斯,宣布他将在纽约待上整整一个月,每天创作一幅作品,一时间它的粉丝、爱好者和媒体哗然沸腾,将整座城市被变成了一场巨大的寻宝活动现场。另外,在许多城市,人们开始组织旅游线路,让游客身历其境,当场一探涂鸦、拼贴画、模板喷画……而在博物馆里,街头艺术相关展览成倍增加,吸引大批民众纷纷涌向美术馆。

2013年班克斯在纽约停留时的作品“我们生命中的所作所为都在永恒中留下回声”,正在被洗掉
当街头艺术进入商业
如果说传统的艺术与商业模式是从上到下,也就是艺术作品先受到艺评或史学家的认可,建立了学术高度之后,才进入商业画廊,销售给少数富有的菁英艺术收藏家,最后慢慢普及到一般平民老百姓的认识范围。
那么街头艺术的路径就是完全反其道而行的从下到上,首先来自于街头,所有人视线可及、同时作品也属于所有人,在艺术家渐为人所知之后,再以各种方式打响名头,引起关注,最后不然进入主流商业圈,销售给私人买家,不然就是艺术家自营自销,靠出售画作或印刷复制品赚得盆满钵满。
例如凯斯哈林可可爱爱的小人小狗涂鸦,原本遍布纽约市内的街头和地铁,最终进入各地博物馆和学术展览空间。而班克斯更是以各种引人议论的涂鸦、甚至艺术行动,搏得大众媒体报纸新闻版面,最后在拍卖行拥有天价的成交。更赤裸裸的例子则是上述的KAWS,我曾读过一篇文章的标题是《兄弟们,让我们把KAWS买进艺术史》,这乍看草莽,却非常切中要点,代表了最新的艺术现象。
通过互联网和社交媒体,作品能在短时间内获得全世界的关注,一位在巴拿马的街头艺术家在社交媒体上发出一张照片,隔天就可能吸引到位在佛罗里达的买家,而且这位收藏家可能对艺术收藏从不感兴趣,只在于关注艺术家动态。这种即刻的传播、以及打破地区与人群的限制,是传统画廊以及传统艺术行销方式完全不可能做到的效益。

哈林的涂鸦作品(后面长条形的黑白纸本)、巴斯奇亚的绘画(左),2019年纽约MoMA展览
从这个方面来看,艺术家对于作品如何销售,或怎么摆弄自己的公众形象,有更大的自我掌控权。然而另一方面,却也有可能完全脱出自己的控制,例如近年火热的二级市场就与艺术家本人完全沾不上边。
二级艺术市场
所谓的二级艺术市场,指的就是艺术品的转售。假设今天我从艺术家那里直接买了件作品,这交易就是一级交易。而倘若我手中已有某艺术家作品,我转手把它卖给别人,或送去拍卖行拍卖,那么这就称做二级交易。


因此时常,在二级交易市场中,出售作品与艺术家几乎无关,也就是说,不管作品是贱价抛售,或高价拍出,艺术家一分钱也沾不上,全归卖家。同时“我”是否真是这件作品的合法持有者、或是这件作品来源是否正当,艺术家也完全管不着。总之只要有下家愿意接,这件作品就能脱手,因此在这转手的过程中,可以猫腻很大的玄机。
据全球艺术市场数据库Artprice公布的《2020年当代艺术市场报告》中,街头艺术以惊人的涨幅快速增长,并持续打破纪录。


就销售总值来看,前文所提到的巴斯奇亚,在包括毕卡索等大师在内的前五百强艺术家里排名第六,后面才是安迪·沃霍尔。


班克斯的销售冲天,甚至领先于米罗和贾科梅蒂。谢帕德·费瑞和INVADER作品销量长红,KAWS仍在西方最畅销艺术家的前10名之列(大部分是中国买家),以及MR DOODLE在日本市场造成轰动……

周董收藏的巴斯奇亚作品拍卖破亿,而巴斯奇亚本人早已去世多年
街头艺术曾被视为一种非法行为,现在已爬上奢侈品巅峰。


网上有无数文章建议收藏家如何购买、推荐艺术市场明星、众多影星名流的追捧(布拉德·皮特、法瑞尔·威廉姆斯、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再再赋予其极大光环。


这是人的天性——尤其是立场的正确性——先抱怨排斥,接着观察周遭和专业人士的反应,敞开拥抱,最后疯抢。
问题:商业化后的街头艺术,变成了什么?
商业市场一向容易使人腐化,特别是反叛性的或革命性的(那些不怎么华丽光鲜的)初衷。


在这个势头中,许多艺术家趁水涨船高,进入国际大画廊,变成了市场明星。他们开始发表声明为自己“洗白”,拒绝街头艺术家这个标签,认为自己只是刚好在街头创作,艺术就是艺术,无关是在内或是在外。许多艺术家用粉丝建立了自己的帝国,成为跨界时尚X艺术X设计X潮玩……无限延伸的捞金王者。


过去的亚文化俨然成了一笔大生意,然而这也就如同在历史上所有的文化发展,主流文化始终在找寻新的内容,融合并且前进。
但是也有艺术家试着在风口浪尖中站稳脚跟,与资本之手角力,争取自己的定位。他们继续向这个世界大吼大叫,想要唤醒或是表达,然而目前看来这场战争就如同小虾米与大鲸鱼搏斗,节节败退。


艺术家失去了对其艺术创作的控制,作品被倒买倒卖、销赃哄抬、话语被改写,意图被曲解……自由市场总是有办法把任何难题,最后改造成它们想要的样子。
2018的艺术圈大事件,莫过于班克斯的纸上作品《执气球的女孩》,以100万英镑拍卖成交瞬间,隐秘藏设在画框中的碎纸机突然启动,作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绞碎,这个意外吓得拍卖官手足失措,在座众人全数惊呆。
然而破坏计画却未能顺利进行,碎纸机出现故障,作品只碎了一半。班克斯藉由这场轰轰烈烈的表演,显示出对资本市场的厌恶,并戏谑地将作品更名为《爱在垃圾桶》。


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班克斯试图破坏拍卖机制的同时,这件作品却因为它已经成为艺术史上最令人震惊的事件之一,而变得更加值钱了!
三年之后,这件《爱在垃圾桶》再度拍卖,以1850万英镑成交,是之前的18倍。

班克斯《持气球的女孩》在拍卖完成后当场自动销毁,全场始料未及

2021年10月《爱在垃圾桶》再度拍卖,以1850万英镑成交,是之前的18倍
更甚者,法律也并不站在街头艺术家这一方。
知名的“不洁之手原则”,是英美普通法中的古老规则:进入法庭之人需双手洁净,不洁之手入法庭者不得救济。意即法庭是崇高的,向之提起诉请的人,必需首先保证自身清白可信。


因此在智慧财产权案件中,若是发起请求保护的来源不正当,例如侵权、诈欺,或是犯罪行为,那么便没有资格要求法律保护。
所以当Invader发现有人将他贴在墙上的作品撕下,并在市场上出售。艺术家试图上诉巴黎刑事法庭,因为这违反了他的意愿,但法官却以街头创作本身即是非法的产物,而驳回了他的案件。


而同样情况也发生在2018年H&M与涂鸦艺术家Revok的案件。H&M的一段广告影片,利用了Revok的涂鸦作品当作背景,艺术家发函控告侵权,同样未能得到法律支持。


在这些案件中,结尾都显得有些悲凉,因为艺术家最终都无法保护自己的作品、以及创作的初衷。

Invader的肖像,脸部一贯打上了马赛克,如同他的身份一样是个谜
商业化带来的不只是一种基本价值的混乱,我们也看见人心的混乱。真假难辨的作品,来源时常也很模糊,一些不道德的商人半骗半买,从弱势人群中取得作品,或有些地方的门或墙直接被偷遭窃。
在街头艺术炙手可热的情况下,它还成了旅游业的资产,为城市带来收入。今天在涂鸦作品聚集的东伦敦,常常可以看到外国游客在导游的带领下,走街串巷地游览涂鸦作品。精明的地产开发商也嗅到了这股潮流的潜力反手就把它转变为有创意的增值工具,他们拿下城市里最差劲的街区,以艺术之名提升街区档次,达成中产化改造。


迈阿密老旧的温伍德区,就由于高曼地产(Goldman Properties)成立了温伍德之墙(Wynwood Wall)项目,打造出街头艺术的室外美术馆,先是成为著名的观光景点,餐馆、酒吧、艺术酒店林立,人们愿意入住,现在周边地价房产已经水涨船高。相似的故事也出现在布鲁克林,以及世界上的许多角落。
短短数十年间,昔日被认为是非法的蓄意破坏,同时象征自我表达与独创精神,今日城市用其美化街区和促进发展,土地开发商借此大赚特赚,私人藏家争相抢购,居心叵测的人偷拐抢骗。街头艺术怎么了?
总结
终于,我们能够用本篇文章的总结,来回答开头的问题:
为什么街头艺术家们要以这种非法、公共、甚至“画作根本不可能属于自己”的形式创作呢?
首先,街头艺术来源于涂鸦。它与涂鸦行为同样,拥有在公共领域表达自己的意图,占用这个空间通常是非法的,因此需要匿名,并也意味了快速和有效地进行。最后,作品的短暂性也是这种艺术性表现的关键特征。
然而与涂鸦不同的是,街头艺术针对尽可能广泛的观众,向人们传达能够激起反应的讯息与主张,有时让人们思考正在运转的世界、自己所生活的社会、在貌似很“正常”的事物之中,当拉开一点距离之后可能会显得有些异样。为了使艺术行动产生效果并吸引眼球,街头艺术家扩增了自身的技巧,玩弄城市和它的所有物理特点,它(包含)而不局限于绘涂。
其次,艺术家想靠自己的作品谋生,这合情合理。然而在无法向外界出售作品本身的情况下,改为贩卖其复制品或衍生品是一种巧妙的做法(这并不新鲜,世界上所有的博物馆都有自己的博物馆商店)。由于街头艺术家无法主张自己对非法创作的实体作品拥有权利,这是很正常的,艺术家们对此也并无异议。然而这是否意味着其他人可以单方面夺走这一权利,并从中获利呢?一件作品的知识产权和道德产权(独立于实体作品)不等于你在地上捡到的钞票,然后塞进自己的口袋。
再者,利用街头来表达自己,艺术家争取到了完全自由和独立的奢侈,摆脱了讨好取悦“艺术专业人士”的义务与长期斗争。不需要想方设法让自己被注意,绞尽脑汁争取举办展览的机会。不需要有一个跟这个或那个画廊经理混得很熟的朋友,不需要管旁人怎么”建议”作品的方向,以在展览中取悦公众,或是摆出某种姿态迎合记者,不用费心买几套体面的服装与某位挑剔的收藏家共进晚餐。所有人,包括那些从不踏入美术馆的,都能接触到他们的作品。
最后,当一些人希望以迄今为止的传统方式与定义,收藏街头艺术作品——即成为唯一拥有“原作”的人,问题似乎就会出现。如何拥有短暂的、非法建构在所有权本身俱有争议的表面上的东西?
这也许是街头艺术所带给我们最值得深思的问题:艺术究竟应该在我们生活中的什么位置?展在美术馆贴好标签(并经过验证认可)?挂在公寓深处,在沙发上方高光展示?或者陈列在每个人都能触及的地方,从公车上就可以看到?
当商人设法满足这一需求,并创建一个利润丰厚的系统,同时将艺术家排除在外时,这些棘手的问题就会成倍增加……
所有的矛盾现在全都扎堆成一团,海量麻烦开始疯狂涌现。尖锐刺耳的警笛盖过了喷漆罐里钢球喀哒喀哒摇晃的碰撞声,城市的碎片门、墙被拆卸撕扯的巨大噪音,水柱喷射以及刷子擦去颜料的声音,那些自以为见过匿名艺术家的人信誓旦旦的叫嚷声,索要同个匿名艺术家作品的收藏家沮丧的哀嚎声,印刷机器轮转出震耳欲聋的噪音打印出关于他身份的最终假设,一群试图确定谁拥有什么的律师的唇枪舌战激辩声,拍卖室里口沫横飞的喊价声……停手!!!
万籁俱寂。
25,000年前。
岩洞入口处的石墙前,寂静几乎被呼吸声给打断。这个人类好像在考虑什么,交替着看看自己的手掌,上面涂着黑色的煤烟或炭灰,又看看墙。
终于,他下定决心,坚决地把张开的手印到墙上,慢慢地收回。然后专注地瞪着自己在石头上留下的印记。只说出一个字:我!

“如果涂鸦改变了什么,那将是非法的” ©班克斯

PT express,艺术家团体,由桃园人Viki及巴黎人Éric两人组成,藉由书写、绘画、摄影、搅拌语言,探索与分享激活好奇心的对象,建一个讨论、交流和发现的空间,划一个汇合点,让对话催生出想法与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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