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透明性》—— 从立体主义绘画到透明性、建筑中的浅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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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小院工作室：探讨有温度的建筑学

Part 0

引子

“人类对其自身有一种成见：任何从他思想中得出的东西似乎都是不真实的，或者相对不重要的。我们只有将自己独立于我们自己意志之外的事物与规律中时，才会心安理得”

——George Santayana

“这篇文章到底说了什么？其目的是驱逐幻想，同时寻求秩序与非秩序、简单与复杂、永恒与偶发的共存，私人与公共的共存，革命与传统的共存，回顾与展望共存。”

——《拼贴城市》

Part 1

从立体主义绘画到透明性

透明性（Transparency）或者透明的根据字典的定义，是一种物质条件，呈现可以被其他事物穿透的状态，如果更深一步，把透明性作为一种艺术作品中的某种状态时，便出现了凯普斯在《视觉语言》中的解释：两个或者更多的图形叠合在一起，重叠的部分便呈现一种相互渗透的状态，在互相不破坏某种视觉连续性的情况下，似乎又有新的看空间秩序出现，这些重叠图形便被视作透明的，即空间中的透明性并非一清二楚的有，而是一种清晰的模糊。

接下来要对透明性做一个简单的分化，即物理的透明性和现象的透明性，柯林罗认为两种透明性有一个共有的源头，立体主义绘画。我们可以先看一下毕加索的《单簧管乐师》和布拉克的《葡萄牙人》，前者我们还是可以看到一个有相对清晰轮廓的瓶子状的物体，呈现一个完全透明的状态立在相对深远的空间之中，而布拉克的画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量水平与竖直的网格，只有观看一段时间之后才能从各个碎片的人物肢体中渐渐补完出一个主体的形象，也就是说布拉克提供了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主体让主体和网格同时被看到，而毕加索更愿意把一个主体突出出来，让画面更加稳定。

更进一步的我们可以看到纳吉的《拉撒拉兹》和莱热的《三幅面孔》，前者在一个整体中提供了丰富的变化：五个圆串成一个整体，一些水平的粗线条，四处飞溅的亮点和暗点还有很多的虚线，而莱热在自己的作品中创作了一个明细的图底关系，所有的图块都漂浮在这样一个黑色的池子中；尽管纳吉的作品非常现代，但仍然可以看到传统的前景、中景和背景，元素相互交织在一起但这种重叠所展现出更多对于物理上的材料和光线透明感的追求，而在莱热的绘画中，传统的前后构图被打破，右侧的三张人脸与左侧的钢琴不在存在一个一一对应的关系，实际上也无法说清楚哪个到底哪一个是具体呈现对象，这种模糊中包含的多重解读的可能，即现象的透明性，它出现在平行关系中事物之间的关系

Part 2

建筑中的浅空间

建筑中的透明性就更加复杂一点，因为绘画的三维空间无论如何都是间接塑造的，而在现实中空间具有深度则是一个基础的事实，并以此达到物理的透明性，我们这里可以对比一下格罗皮乌斯的德绍包豪斯和柯布的加歇住宅，前者将玻璃连片组织成巨大的慕墙，背后的建筑楼板被清晰的露了出来（展示玻璃的材料属性），而柯布把玻璃做成条长的带窗隐藏了窗框间隔的墙体和玻璃几乎等高（强化了玻璃的平面感受），可以说格罗皮乌斯尝试用一个大框架有一个完整玻璃体的感受清晰而巨大，柯布则尝试形成一个独立的界面，水平的条带分布和玻璃似乎暗示了其后同样水平的分布的条带空间，而在其后则是另一个界面。

“通过这种方式，勒·柯布西耶提出一个概念，即紧贴在带状玻璃后面有一条狭长的并行空间，无疑，推理可知，它进一步暗示着另一个概念—在这条狭长空间内侧、紧挨着它的地方存在着一个界面，底层墙体、屋顶的自由墙片和内部门侧的墙体都是它的一个组成部分。很显然，这个界面并不是真实的存在，它只存在于概念和想像中，我们可以无视它、忽略它，但却不能否认它。认识到由玻璃和混凝土所组成的实际的界面和其后那个想像的(但几乎与前者一样真实)的界面之间的关系，我们终于明白，此处透明性并未以玻璃窗为中介，而是通过唤起我们的一种感觉，即“互相渗透但在视觉上不存在彼此破坏的情形”。

这两重界面还不是全部；第三重独立的界面不但客观存在，也预留了观察的线索。它限定了屋顶花园的后墙和顶层阁楼，又在大量并行元素中得到重申，包括面向花园的楼梯扶手、屋顶平台和二层露台，等等。这三重界面，就各自本身来说都是不完整的，甚至可以说是片断的。但正是以这些相互平行的界面为参照，立面组织得到强化。而且，它们还共同暗示着建筑内部空间在纵向上彼此平行的分层关系，即一组并行的、水平延伸的空间，一个贴在另一个的后面。”

柯林罗在这里通过柯布建筑正立面的解读建立了一种猜测（依据是第一界面和背后透露出的第三界面），即由多个界面分层形成的建筑整体，并且暗示了其内部的空间组织。

通过立面作为定点主视角去主观拆分所有的建筑层次，形成一个理解上的进深它所依据的便是这样一套层化的空间体系，它和惯用的透视角度的建筑视角并不一样，因为只有以正立面的角度看过去的时候，才能出现“明明白白的不明白” 所谓浅空间的暗示，只有这种稳定的视角下一个完整的空间序列才会在你面前出现

“科学透视法的出现，让再现真实场景变得十分简单，人们于是可以肆意的在平面上建立深度视觉的感受，焦点透视的透视线把各种事物都捆绑和限制在一起，似乎其他的绘画方法都被淘汰，空间的模糊和错觉也一并被抹除”

柯林罗在书中所提到的“浅空间”和“深空间”显然并不能以物理空间上的进深大小来理解，深空间更接近于传统视角上的真实空间，而浅空间则是类似立体主义绘画中所展现的那样，只有在特定视角（立面）下才会出现通过人为的解读出现，即使是深空间在一个平面上的打断和解读中也可以被认为是浅空间，在不断深入建筑过程中随着视角的不断变化事实也会逐渐清晰，意识中的浅空间可能会与真实的空间相符，又或者相互违背，那空间的趣味的这样产生了

Part 3

四组透明性的案例

总的来说当两种或者两种以上的参照体系产生叠加后，透明性都会随之产生，也就是一个主次关系尚未明晰的状态，现在让我们用通过这种方法，重新看一看四组建筑的对比。

第一组是哈德良别墅和西塔里埃森，哈德良别墅中我们可以看到有几组自由的直角体系彼此相互扭转，在一些相接的部位直接撞在了一起，犹如两套体系缝合在一起一样，那种相互渗透和交融的感觉在这种缝合空间中并不能看到，主体之间仍然十分清晰而干净。在西塔里埃森中两套互成45°的直角网格大面积的叠加在一起，产生了许多节点空间，在平面上这些转折处对应到了厅堂，转折的房间，柱廊和庭院，同时对两个方向打开，两个主体的边界可以说逐渐消失了，这不能单纯的说是好事或者坏事，只能说看你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空间需求。

第二组看到的是阿尔伯蒂的圣安德烈教堂和菲利普的布瓦松内住宅，前者是一个平面清晰的拉丁十字，沿着主视廊的尽头就是耶稣所在之地，而每经过一段侧龛，主轴就被侧向的景致拉扯一次，重复以往，可以理解为进一步拉长了前往尽头的神秘感，而在正常的视觉序列中则完全不会被其影响（也就是柯林罗所说的：互相渗透但在视觉上不存在彼此破坏的情形）

后者以结构柱网为基础，我们可以看到它整体上北侧是住宅南侧是院子，大致有三处纵向方向的序列和一道横向的序列贯穿其中，现在我们仔细的看一下这个住宅的平面，正北侧的三级踏步是这个房屋的主入口，一进门是一个水平方向的庭院，经过庭院之后整体是一个纵向分布的会客&起居厅，两者通过一个书柜分离，起居室的西侧是用餐室，继续沿着西北方向就进入了西侧的客房-小客厅-门关-庭院的纵向序列，我们来到东侧，可以看到在会客厅的东侧看到一条通向私人区域的走廊走廊正向一处纵向的庭院序列，尽头是一间书房，南北两侧分别都是卧室，在主卧的东侧是最后一道纵向的庭院-卧室-庭院的序列

通过一个主入口进入其中一个公共空间序列，通过不断的水平引导来到次一级的公共空间，最后是私密的居所，居所被分立东西两侧，西侧是客卧的纵向序列，东侧则是主卧，主卧与客厅通过一个院子-走廊的秩序分隔。也就是说，所谓的透明性原则是使用，始终还是以需求、功能、宗教、流线，等等的基础回应相结合，虽然有建筑是浪费空间的艺术的说法

第三组是柯布的屈候赛住宅（1950）和迦太基别墅（1928）这一组可以视作透明性在剖面上的实践，之前提到过透明性的本质在于不同秩序的叠加，但这种叠加最好出于足够理性的理由，因为这种空间的实现是需要很多额外成本的。我们用快题的思路简单看一下屈候赛住宅，剖面一层做了一个底层架空，整体分为了两个体量（小体量一跨大体量三跨）中间是一跨的内院，大体量二层往里收对内部庭院形成灰空间，小体量第三、四层做了一个屋顶架空，剖面上形成了一个贯穿的流线。如果模仿一下柯林罗的口吻：“水平向的楼板不断被垂直向的通高、庭院所打断，空间在这种来回的运动中产生了无穷的变化” 务实一点，我们可以将其看做大小体量同时面对一个小院子的相互妥协。在迦太基住宅中，柯布把五个平面的单元层中的2345层相互两两咬合，得到三个通高的主体空间，这种处理相对起平层来说一定程度上可以把空间和功能的等级进行区分。

“睁开眼睛！——我们常去巴黎市中心的译作小型马车夫餐厅吃饭。厨房和吧台位于底层；阁楼吧房间的高度一分为二；门面朝向街道。有一天，我们突然意识到这就是证据，证明每一种建筑机制都能与人类住宅的组织相同。”

在迦太基住宅中，我们说2345层两两咬合，其实可以换一种说法，在五个水平的叠加面上穿插三个竖直的体量这么说可能更像柯林罗一点，剖面上形成了连续的对角咬合，其实现在看到这个剖面一个想到的不一定是柯布，巴埃萨可能更多一点，最有名的可能就是他的图尔加诺住宅，这种错位流动对应的是平面上空间型功能和房间型功能的区分

第四组是昌迪加尔法院，是柯林罗关于柯布立面组织的讨论，这一点书里写的比较明白，简单说在初稿立面与平面“一一对应”的情况下，通过一个遮阳系统的插入来制造不同层次的穿插（把原来清楚的结构打断和变得模糊）以此产生一种“透明性”的体现，其实就是通过加大遮阳板的进深和厚度让人同时看到其背后东西和遮阳板本身

如同之前所说的，透明性如果作为一种设计手段，它的优势就在于容许“拼贴”这种做法，它允许吧很多来自不同来源的特征和物体融合在一起，这一点在历史城市的更新中体现的比较多，就比如罗西所描述的城市记忆聚合体那张拼贴出来的威尼斯就是很好的体现，它把各种威尼斯城市中的细节一个檐口、一个下水的台阶、一面街道等等重新组织成一个新的局部并且成为周围的一部分。但另一个很难以把控的地方在于它的模糊性，因为它倡导多层次多元的解读使人有一种迷惑、迷宫式的感觉，你可以从柯林罗对于柯布昌迪加尔法院的解读上看到它似乎刻意的把一个清晰的组织打散来得到一个新的模式，在答案不唯一的情况下视觉特征和个人解读占据了更主要的地位

“迷宫式的清晰”这个说法往往被用来形容荷兰结构主义，它的一个特征便是单元重复，它的模糊性也来自于这种单元的类同性因此它的很多功能都是并置和自由转换（比如赫兹伯格的比希尔中心办公大楼和它后续的住宅改建），清晰来自于具体节点上的人的交互和引导或者说清晰的是它自身形成的语法结构即它自身的秩序逻辑，透明性的逻辑似乎直接抛给了读者去如何解读

Part 4

快题组方案对比

最后通过一组方案对比来看一下具体的透明性组织的展开吧，方案是一个老旧工厂区域的改建，主要看老厂房和新体量的一个相互关系，说起来特别像考研画快题。第一个方案里集体生活的空间被放置到旧有的厂房中间，个人的生活被放置到L型的体量之中，旧厂房和新体量形成两套网格秩序分别对应公共空间和私密空间，这里可以看到类似哈德良宫的缝合空间。

第二个方案里，加建部分形成相对于原厂房旋转并且放大两倍的体量，咬合住原来的一部分老厂房，厂房内部被塞进集体生活的空间，公共与私密被安排进两个方向的系统里，并且统一在工厂体量之中，加建部分穿过旧厂房（交叠部分）在转角处形成大厅，而加建部分形成了一个合院，围合了厂房的一角，可以感觉到围绕厂房有一个由内到外的路劲。整个建筑可以说有两处虚的中心，一个是加建的新体量围合出的大院落，第二个是旧厂房体量内部的转角，但是在两个网格交叠的地方似乎放置了一个很实的体量，有点吧整个建筑二分的感觉。

在第三个方案里，它感觉已经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小镇，现在我们尝试看一下这个平面，通过圆形的烟囱和一些柱网我们还依稀可以看出原来老厂房的体量，旧厂房和新建的部分依然是形成了两个主要网格方向，但和前几个方案的不同之处在于旧有厂房的形体几乎消解了，只剩下几个房间如同点一样落在旧有的网格中，新的建筑完全重叠在旧址之上，廊道、楼梯、柱网类似点阵一样落在大厅内，仔细观察可以看到这些房间又落在一个更大的房间之中，余下的空间都是异形的多余空间，集中的两个功能实体在旧厂房的一角和东南部的集合宿舍，整个形体依然有一种回字形的结构

可以感觉到在最后一个方案里对于形式和网格的操作完全占据了主体地位，如果要做一个类比的话，它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布拉克的《葡萄牙人》，网格和主体被一起消解掉了，你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功能主体在哪里，为了强调两套网格秩序的冲突融合和消解，它在平面上是不是付出了太多的代价，奇怪的落柱和楼梯，角度异常的房间，诡异的廊桥隔断，幸运的是没有不合理的三角形空间，但笔者认为这大概率是作者刻意调整的结果，因为虽然没有三角形，但是有很多的梯形空间和异形四边形，这都会毫无疑问的降低使用性

Part 5

透明性的杂议和实践思考

前文已经根据《透明性》一书简单陈述了它的一些组织方式，它自然不会是什么建筑的万灵药，或许我们可以在今天仍然活跃在建筑行业中的一些工作室里看到类似的表现，比如妹岛和世早期的金泽二十一世纪，国内对于古典园林空间透明性的研究或者同时代对于历史建筑（街区）提出的修复性策略。

或者说，在历史语境下，透明性是一种解决矛盾的方法？我们说历史城市往往有一种的自己的城市结构在，你去替换和模仿其中的一两间对于整体并无大碍，因为由无数个相似单元体的重复和节点会不断把新的事物也编织进整个城市的底图中，就好像地毯一样。但是当我们看向罗伯特·斯拉茨基所列举的修复案例时，对于形式操作的叠加似乎并没有涉及到整个街区的讨论，毕竟结构主义的一个基本思路就是连续不断的变奏和单元与单元之间的连接操作，这种语境下没有什么实体是独立存在的

如果要在园林中讲古典园林空间的透明性，也许浅空间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园林的一个基本做法就是“借景和障景” 本质就是加长进深和视距，如果把园林中的步移景异视作一个个精心设置的“立面”，每一次都是对于同一组景物的重新解读；另一方面古典的造园理论来源于山水画，两者都是对于自然山水意象的容器，但显然立体主义绘画和中国明宋绘画走的思路并不太一样，笔者无奈对于明宋山水和文人画并没有太多的了解。

绘画都是静态的视觉，用二维模仿三维、引起人的空间经验，对角线、正面、隐喻都是人们发明的工具，柯林罗为什么反复强调隐喻，调动人的想象力来弥补空间的不足，但建筑终究不能变成一张三维的画，再看柯布的朗香教堂它没有什么道理的象征和隐喻只有走入其中后的种种感官感受——“一个感受的聚合体”

参考资料：

《透明性》柯林罗罗伯特·斯拉茨基

《拼贴城市》柯林罗

《研究关于面壁和破壁——关于透明性的延伸思考》金秋野工作室

《空间透明性及其设计分析》合创学院

《秩序空间向性结构和现象学——建筑设计的高级玩法》建筑萨摩耶

《园宅古典园林研究和设计》中国美术学院课程教案

编辑：细草微风

排版：望歸山

审稿：望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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