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鸦er,分享旅行之美
我从不敢质疑海洋的宽容与广博。
仿佛每个人的过去与未来,都遭受某种神圣的指引,统一地汇入这无穷、庞杂且永恒的空间。
可不知何时开始,大概起于某个夏末初秋,岛的印象也在时间的涟漪中延宕起来,如一根连结起存续与虚无的细线,超越时间与空间的隔阂,让浪涛中无数生命的故事得以被记录与演绎。
东极尤其如此。
越过远端山丘上隆起的脊线,那些傍海而建的废弃石屋,引航听海的孤独灯塔;
那些巨大石块上的攀缘植物,深邃废墟外的茂密苇丛,伴着夏末初秋的海风,野蛮又不失礼节地扑上来。
关于海洋滔滔不绝的诉说,关于风浪喁喁不断的絮语,也一发不可收拾地变清脆,变嘹亮。
“海中山,岛中客。”
言语浸透耳周回荡的风,时间也再次赋予岛以机会。
大地上空的钟摆像是被谁有意无意地加快,唤起海洋深处未知岁月的悠长。
东极岛的一切,如灰烬里包裹的余温,在隐晦与温热中恍然再现。
Ⅰ 码头
有关岛的旅程,似乎总是从码头开始。
前一晚到的太迟,无奈于次日登岛。
从码头出发,沿着被无限延长的海岸线一路向南,寻找过夜的旅店。
黑夜是浓重的墨蓝,街灯在脚步匆匆间倏然亮起,抵不上浓浓烈日的十分之一,却如画者的笔,将入夜的生活勾勒得尽致淋漓。
浙江舟山,一座对于我来说若非登岛绝不会光顾的小城。
夜色之下,幢幢房屋排列有致,一直延伸到视野之不可及。
伴着温憩的空气,我看到海鲜排挡的老板倚坐墙角,等着一天中最后的生意;
刚刚解散的舞蹈团意犹未尽,跳着舞步回往家里;
下馆子的客人摆脱了杂务与辛劳,玻璃窗内尽情欢笑、豪饮扎啤;
巷弄里的修车老人也收拾起摊位,打点着工具。
大城市生活久了,总以为夜的归宿是灯红酒绿。
等临近了海,又以为风潮的浪漫才是白昼的终结。
殊不知,海与风、灯与酒,都早已被这扰攘却踏实的人声掩盖。
务实质朴的生活,才是这座小城真正的内蕴与格调。
转天,当晨光刺破薄云,小城才又复苏过来。
登岛的码头上,人声鼎沸,大厅里三两旅客结伴而行。
几个头戴军绿色帽子的男人,背着专属旅行者的背包;
旁边三个斜挎着书包的姑娘,满溢着青春气息;
身后,那几个绑着钓竿的人,眼中也尽是兴奋与期待。
拥挤和躁动让等待的困苦都麻木,阳光洒向海面,人潮也向着陆地尽头流散。
眸光流转,云卷云散,扬帆起锚,登岛之程,向着海中小岛与太阳初升的方向起航。
Ⅱ 登岛
如若追寻东极岛名字的由来,便不难发现,这岛的名字并非某种正式的地理名称。
反是几些不知名的游客,几句关于这座岛的妄想与碎语,就让这片荒芜庞杂的山石上绽放了专属于旅者的浪漫的花。
东极岛共分为四个小岛,却只有东福山岛和庙子湖岛两岛略有开发。
剩下的青浜岛和黄兴岛全似不存在般沉寂。
且不提航期,甚而就连当地的岛民都鲜少踏足。
船舱里,几个疯跑的孩子从船头追到船尾,又从船尾打到船头。
甲板上,海风清爽地扑打着面颊,引擎声轰鸣呜咽,夹杂着浪声不绝于耳。
航线前处,海成了两个分明的色块,被一条界线所分隔。
浅褐色连着土地,深蓝色接着天空。
当“东极号”越过那条分明的黄与蓝的变化带,原本些许浑浊的海水变幻宝石般的清透,借着光的散射,蓝的近乎溢出光泽,繁繁点点仿若夜空中的星尘般煜煜生辉。
东福山岛的一切,都是未加修饰得令人喜欢,迫不及待地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但岛与陆地终归有着距离,其间像隔着一段遥远的岁月,又或某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发展的落后,让本不复杂的岛,竟也有了迷路的风险。
所幸,我揣测,在从前的光阴里,
也有些一心想要逃离的人,抑或想将岛变为新的陆地的人,带着某种生命的真谛,从城市来到孤岛,从陆地逃向海洋,盖起几座房子,创造出一条环抱着岛屿的小径,给无数后人以领略这座岛的无限可能。
Ⅲ 石屋
同房的旅伴告诉我,沿着环岛山路一直走,可以通向岛上荒废的石屋。
于是我照做,从住处出发,依着指示经过几个岔口后,眼前豁然开朗。
面朝大海的山坳里,数十座未加雕饰的石屋从容地错落。
没有主人,星月便成了主人。
没有客人,风潮便应邀而来。
而至于我们,这些遥远陆地的游人,这些居住在海洋彼端的邻居,便只能算得上些旁观者,算得上些不速之客。
唐突地探访,冒昧地观察墙壁上主客交谈的痕迹,然后惊异于主人缄默无言的同时,又感叹着客人的客套与温婉。
来时路上,我本想停下来同这些石屋交谈。
听它们讲出生的故事,聊星月最渴念的话题。
可见到石屋方知,自己资历尚浅。
在风月的交谈中远无发言的余地,也只好识趣地离开,不再忍心打扰。
走上山坡,回首再望。
一股莫名的陌生与悲凉,如喷薄的血脉冲上我的周身。
在这份原始、陌生、残破与荒凉之下,脑际中恍然想起冯骥才先生的那句“岁月失语,惟石能言”。
兀然间,时间的吊诡之处得以晓谕。
在它的不断流失与不可逆转里,似乎只有湮灭与轮回才是永恒的主题。
"在时间的洪流中,有些东西被人们赋予价值,而有些,却被抛弃。"
石屋便是如此。
对于曾经的我们,它们甚至不被需要到没有自己的名字。
唯剩下些攀缘植物,还不肯放弃地惦念着,自下而上,迟钝、慵懒地铺展,用藤与蔓将它们小心翼翼地保存。
直到几更沧桑轮回,岛重新焕发出活力。
这些石屋也渐渐被接踵而至的游客赋予新的意义。
在这片环绕着的海的沉吟中,在星月与风潮的交谈中,挣扎,没落,然后重生。
Ⅳ 小径
东福山岛的模样属于另类的特别。
独特的位置给了它丰盈的水汽,让高草长的都茂盛。
穿过石屋,一段上坡又紧接着下坡,小径在岛的躯体上延伸,眼周的风景也随之变换。
先是一段窄路,颇像穿梭于乡间田野。
两旁的高草将小径挤得都狭窄,仿佛誓要连时间都摒除在外。
高草过后,穿入苇丛。
轻柔的风潮围绕耳周,送来海的感受,跃起极目,却又被苇丛遮的严严实实,不给人以海的视觉。
苇丛在不知觉间消失,几处急转,小径拐进静谧山间。
危险而诡秘的气息在四周延宕,仿佛植物吸引昆虫的甜蜜花香,让人停不下探索的脚步。
可是,簌簌声却在身后不绝。
急转过身,停下注目,响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仿佛有那么一种神奇而不被人知的生灵,正在暗中窥伺着一切。
我兴奋紧张地脚步都加快,直到岛的顶点。
当海平线跳入眼帘,风声浪声豁然冲散先前所有感受。
海岬之下,一片碧蓝。
浪潮狂热地冲击礁石,激起朵朵泛白的浪花。
先前的高草、苇丛,全都变得微渺,甚而连同大海,连同一路上的所有伟大目标,都在一种昂然的鼓动中,变得模糊,变得沉默而隐绰。
我很喜欢这条环岛小径。
因为它虽同所有的路一般,固有起伏与终点,但比起那些一成不变,它却仿佛继承了海的某种性质,承载并容纳着更多......
Ⅴ 落日
小径尽头,高草间一条近乎看不出来的羊肠小道,却是一个隐秘入口。
道路下倾,在模糊的草地里岔开两支,走进其中一支。
起初极狭,但三五步后,海却遽然出现在眼前。
我席坐在巨石铸就的天然平台上,抚触着石檐。
末夏初秋,天空高远深邃,四周寡独无声,只有零星游客的脚步踩在苇草上的絮响。
海风拂耳掠过,卷起些草浪,一阵连着一阵,奔腾不息。
远处的海面上,我看到两艘货船相向而来,在夕阳映出的赤红色光影中相遇交汇。
落日很慢,船也很慢。
风不徐不疾地吹,抚过石檐与藤蔓,甲板与桅杆,让阒然四野都迁延起一份日暮特有的静谧与悠长。
我站在天幕之下,呼吸着清凉潮润的空气,也沐浴在日落前最后的温憩之中。
直至半沉的落日缓缓跌入海面,海崖尽头的孤船也在残阳下渐渐消去了轮廓。
彼时,方才发现自己对于海的了解也比往昔更加深刻。
我想起曾经的一些旅行。
记起群山中半悬的红日,也忆起楼群里沉落的夕阳。
但是,海中的日暮与它们都不相同:
前者或许是因为喝彩才配合着夕阳完成最后的谢幕,
而海却是不动声色地包融了整轮夕阳。
待繁星初上,明月初升。
如镜之海又向每个生灵展现出星月的模样,轮回,直至永恒。
时光汩没,朝晖西沉。
背后的山坡上,遥闻人声和犬吠,生活的画卷又随着几缕青烟铺展开来。
不多时,天边泛起零星霞光,空气里带了昏黑席卷过来。
天色也陪着一时暗过一时,直至墨蓝色夜幕无边际地铺展开来。
我便知道,自己也到了该起身离开的时候。
起身时,恍然想到泰戈尔在《飞鸟集》中写到的一句话:
“当我没有什么事做时,便让我不做什么事,
不受骚扰地沉入安静深处吧,一如那海水沉默时海边的暮色。”
Ⅵ 尾
东极列岛,依海而建,听海而眠。
那晚的最后,我听到几个归来的岛民,长吁短叹,转进巷弄;
我还听到一些游客,对那我未曾见到的日出,有口皆碑。
婆娑灯影中,我似乎还听到了许多其他声音:笑声和闹声,风声和浪声,山的低语和岛的轻吟。
这些声音被统一地包融进浪潮里,连同我们自己与我们所遇到的人,连同亲人与朋友,宠物与鸟兽,连同夕阳、星月。
它们来自各地,来自不同的急流瀑布,却最终在这里汇聚成湖泊海洋。
海中山,岛中客。
葳蕤岁月中,岛模糊地出现,在海的另一端,发展,兴盛,衰落,又重生。
关于这一小片陌生土地的历史与未来,时间从未放弃演绎,海水也从未停止诉说。
有人说,陌生感会提升人感受的能力。
那晚,在旅店天台的最后几分钟,似乎有融融暖意包围周身,浸入身体。
面对素昧平生的大海,我再次感受到它的宽容与广博。
同时我也感到庆幸,在那一天,我同那轮融入海水的夕阳一般,包含着我的兴奋,我的疲累,我的疑惑,与我的遗憾,让岛在我的记忆中延展开来。
时间终将把我遗忘,
但在那一天,
岛却成为一个人独特的思想,
成为一段故事,成为文本,成为无限。
然后在人们的讲述中,
在彼此往来中,
在消逝与涅槃中,
将它重塑。
《印尼 | 记忆的横向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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