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一张画,从空白的画面开始到完成,有一个具体而完整的动作过程,哪怕没有在画面上动笔,只要开始一张画,必然有结束的时候。这个过程是人控制的,起止关系也是人确定的,这是一个完整的创作过程,从形式上看,它非常明确,毫不含糊。
创作的经过类似完成一件事情,跟洗碗一样,将碗放入水槽,滴上几滴洗碗液,打开水龙头,调节水温,随着水槽中水位上升,洗碗液与水融合泛起清洁的泡沫,接着将碗一个一个地清洗一遍,水质也由白色泡沫变的油腻,最后用清水将碗冲干净,放回碗架。还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情决定先放水还是先放洗碗液,甚至放音乐还是听三国。这个过程规矩而丰富,充满创造性,具备价值意义。
洗碗这个事情中包含了创作的所有要素,洗碗之前需要观察用餐的人数确定工作量的大小,要构思整个洗碗事件的先后顺序,也要考虑洗碗过程中的突发因素,诸如洗到一半突然多出昨天的碗还没洗,或者老婆孩子打断洗碗的节奏。但是如果用洗碗机洗碗,这个过程将大打折扣。
首先在“重复”这一人生要义面前,洗碗并不比画画更次要,一个艺术家画画和作为非艺术家洗碗在人生意义与价值上同等重要,日常性在这两者之中都占有一席之地。
其次,洗碗在动作要求上有明确的起止关系,从将碗放进水槽到放入碗架,意味着事情的完成,通过一系列的动作完成了类似创作的事件。
最后洗碗的过程如同画画的过程一般保持着活动的丰富性,甚至从洗过的碗之后的意义上看比绘画更具备创造的可能性,它是一个饭碗,给你提供补充能量的方式,促使你这个生命体可以继续拓展生活,或者可以用来装墨水颜料,为准备绘画提供基本条件。由此来看洗碗本身深入事件的程度远大于绘画的表面模仿。
一个艺术家在创作的时候并不总是饱含着什么激情冲动,而是激情之外的动作本能促使他不断创作。构成创作的基本要素首先是行为动作,其次是意识,而动作又与意识关联。但动作并非全然是意识能动下的动作,动作来源于人的运动本能,是人从空间与时间的角度切入世界的方式。动作先于意识是创作的逻辑条件,简而言之,创作是时间与空间互为作用的结晶,是人作用于时空的结果,创作是一个能动的动作。创作之所以对人重要,它是意义所在,是时间与空间的意义,创作的创造性不仅是发现艺术完成作品的方式,也是人生活的意义。通过这个创作的创造性,生命也得以持续。
当你酒足饭饱,没有洗碗的冲动,却走到了展厅,去欣赏一幅作品,此时或许只是想散散步,无意中走入了展示艺术品的展厅。一旦你进入展厅,不论看不看作品,或者只是像逛菜场一样打探一下价格,你已经成为一个观众,你是除了艺术、作品与艺术家之外的第四者。你成了一个展示空间的入侵者,带着自以为是的意识,如同八国联军闯入颐和园,你看到的未必都是宝贝,甚至有些东西在你看来就是垃圾,会勾起你强烈的破坏冲动,冲上去撕烂它类似这样的声音会督促你的行为。这是作为参观者的本体意识,这意识与作品产生冲突,观者才有可能会发现艺术。
艺术展览是被设定的,没有主体性,它与作品、艺术是一种依附关系,因而是被动的。展览力图展示艺术,遗憾的是通常它只能展示作品,艺术无法展示,也无法通过作品表达。展览中只有作品没有艺术。我们观看作品,但能不能看到艺术,并不只是由作品决定。艺术在作品的背面,作品作为载体,并不负责传达,它只是意识的承载物,它是物品,它并不能像人体一样运载意识。而作品的“生气”是对象性的,是人臆想的结果。如此看来艺术作品实在是人类的雕虫小技。总之,展览作为动词是被动的,作为名词并没有实质的内容与形式。
艺术一旦成为作品,便了无趣味,变得笨拙,哪怕它看起来巧夺天工,也只是一时的技艺,人们总会对它生厌。这便是作品的局限性,作品并不自由,既承载艺术又限制艺术。
活动有主体性,也有自主性,这是艺术的关键,它包含了主动与自省。活动是能动的结果,它不是被动的,它首先是长期的酝酿,是时间在打造它,将它打造到合适的位置,其次是众多性,人的参与迫使众多性在自主能动的过程中被打造出主体性,进而打造成纯一的本体。这个过程极为艰辛,很多活动会因为主体性的缺失而夭折,或者沦为展览。主体性的建立依赖于艺术,是对艺术的本体体验,并将体验个体化。众多的个体化的体验集结成一道洪流,艺术就此在活动中诞生。
活动的大小,是刺激的强度决定。刺激来自四面八方,是立体的,是包含时间与空间的,因此它是此在的,也是鲜活的,是人类的,是人在天地之间的能动性,它跟神遥相呼应。这是活动的根本,它不是游戏,当然也不是巫术,它只能是人的能动性,这能动性是开天辟地的方式,从远古至今,人都是以这种形式存在于世界之中。活动是存在的本质,活动的性质是由创造性决定的,确切地说是由创造的独特性决定的。在洗碗这个活动中,决定它是否具备创造性的是洗的独特性,以何种方式洗,重点在“洗”这一动作的独特性。创造性是独特的、排他的,因而它存在于活动中会造成悖论,一方面,活动要求参与性,要求融合,另一方面,创造要求独立排他。两者在活动中如同来回拉锯,目的是锯断木头(抵达艺术),这是活动成为艺术的基本条件。
创作只存在于活动中,创作也是能动的,或者可以说创作是活动的一个步骤,而且是关键的步骤,没有创作,活动便了无生气,创作不断推进活动的进程。因而创作是构成活动主动性的先决条件。洗碗可以是创作,只要具备能动性,创作是没有高低贵贱的,不能说画画是创作,洗碗不是。创作也是不分场合的,因而也没有一种固定的语言,甚至它可以自说自话,创作有一种“尬”的效果。创作也是不合时宜的,它的过程并不舒适,如同洗碗中打破了一只碗,气氛会瞬间凝固。创作的这种特异性往往与日常性相悖,但并不妨碍作品的完成。
活动的参与性是自带的,是先天的,先于任何动作。参与性加速了能动的作用,同时激发创造。参与性是人的本能,不需要任何预想设计,只要有动作就直接参与了,任何规划对参与性来说都是多余的。在活动中,人是通过参与性进行交流的,参与性可以打开活动的状态,让活动趋于丰富。活动的众多性是参与性决定的,众多性是事件丰富的物质基础。每个个体、每个元素都是事件的基本单元。这些小单元都有自己的根基和方法,它产生、消亡或者持续都是活动的本质。众多性和参与性是活动的外延,如同每个大小不同的碗和洗碗中发生的各个意外事件,打翻了一瓶醋或者叼一支烟都间接参与了洗碗。
在活动中创作,在展览中观看是连接艺术与人的生态关系。展览中必不可少的是“看”这一动作,唯有“看”才是具备能动可能性的动作,也是展览中闯入者触及艺术的必要条件。看是有距离的,看的“距离”是对象性决定的,并不由距离本身判定。而活动没有距离,活动是将自己能动的置入,在动作中产生意义,因而活动是亲密无间的。通过活动有机会进行创造,通过创造一种形式发现艺术,这是艺术发生的机制。
作品是试图承载艺术的物,它是被动的,是被创造的,而艺术是能动的,是有自主性的。展览的展示只能呈现作品的被动,而艺术需要观者的主动性才有机会呈现。如果碗是作品,艺术只有在洗的动作中才有可能呈现。我们观看作品、参与活动本质上是创造的过程,创造是在日常中打开一个具备差异性的世界,在重复中发现意义。
展览需要观众才可能会呈现艺术,活动不需要观众,活动的过程就有机会产生艺术,这是展览与活动的根本区别。创作不会在展览中发生。如同洗碗无法成为展览,因为有了主动性,便避免了被展示的命运。艺术是活动的,更是能动的。
从洗碗到艺术需要经过各种概念,这概念并不能打破洗碗的整体性,我们在拆解的时候仅仅是使用了思维的技巧。
齐泽克们的年货
论张培力的(新媒体系)艺术教育观
吴奇飞,毕业于云南艺术学院,2011年左右活跃于黑桥地区,发起艺术外卖项目,流动艺术项目,主编《语言即行动》等。工作领域涉及艺术创作、策划、写作及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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