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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最笨旅行家石头
主编:嗨皮不二 | 排版:往事随风
哪怕再“功力深厚”的旅游博主,也很难鼓起勇气踏进北京,产出些聊以自慰的新鲜玩意儿。
这座皇城,早已被本地人和游客扒得“体无完肤”。散文也写得多,京韵京腔应有尽有,锣鼓巷里故事散了遍地。
却不知为何,鲜有人扒一扒北京那些真正值得看的古迹。
比国博还难约!
禁拍、限流的“北京最牛古迹”
倘被问起山西的可观之处,若不提及几个“中国之最”,便会显得孤陋寡闻。但若被问起北京,不聊胡同、王府、酒吧街,而依旧在大谈文物古迹,简直有些自讨没趣了。
然而,事情在我踏出北京法海寺大雄宝殿的一瞬间,出了某种意外。在那之前,我极不情愿地花费百元“巨资”,提前一周预约了法海寺壁画真迹的参观,在某个寻常的工作日下午,漫不经心地前去一探究竟。
结果是,它几乎凭一己之力,改变了我对北京在文遗界地位的看法。
大殿面前,是两株奇特而巨大的纯白色千年古树,叫做白皮松。据说这是中国特有种,被称为“活着的文物”。这是命运送给法海寺的礼物,为其在壁画之外提供了天然的辨识度。
令人欢欣的第一印象让我不能自已,并很快闹了个笑话。起因是身旁游客自言自语地问这寺庙“为何用一个不谙情事的糊涂和尚为名”,我向他解释道:
此“法海”,在历史上确有其人,却与拆散白娘子与许仙的那位毫无关系。他原是一位唐代高僧,据史料记载,曾主持“驱蛇入江”的佛事,却不曾想在千年后的说书者口中彻底变了味儿,以至于鲁迅先生在《论雷峰塔的倒掉》一文中对其大加批判。倘若高僧有知,必然气得多念几本佛经,多吃几口斋饭。
然而,我的说法很快也被打脸:法海二字与这位高僧亦无关系,而是明英宗从“佛法广大难测,譬之以海”一句中提炼出来的。
大雄宝殿西南侧,有一座《三保施食幢》,乃是寺庙创建者所立。而这个“三保”,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航海家郑和!翻开史料,果不其然,此庙创建者李童就是三保太监郑和的弟子。
由于壁画真迹实在太过珍稀,殿内完全隔绝了光线,仅通过特殊手电照明,使得拍照成为了不可能的选择。法海寺非常贴心地在另一座大殿中放置了复制品,供留影之用。见预约的参观时间差不多了,我便坐在大殿前的石凳上,像倚靠在产科长廊里的丈夫般翘首等候。
依照规定存上所有物品,顿觉两袖清风。又踩上鞋套,拾上手电,这才与不多的几人一道,庄重地踏进才拆了锁去的大殿。眼前一片黑暗,空气凝重,灰尘漂浮的速度也慢了,多少带着点谨慎的犹豫。眼睛慢慢适应了,方才发现这壁画的布局与复制品并不一致,工艺也别之天渊。
壁画共9铺,其中3铺位于佛龛背后的扇面墙上,其余分布于四壁各处。正中佛台上的造像与东西两侧墙下的十八罗汉像均已毁,仅有壁画完整保留了下来。
扇面墙上,绘有观音、文殊、普贤三大士像。
墙背面的水月观音,堪称整组壁画的精华之作!菩萨面目端庄慈祥,花纹精细,似飘若动。最精彩的是身披的轻纱,刻画出了透明而纤巧的质感,细观却有千丝万缕的繁复笔触,仿佛蒲公英聚成的绒袍,可谓神作。
北墙上,画的是唐宋版本的“二十诸天”。这个相对原始的版本还未塞入道教人物,目前仅在法海寺得以观瞻。笔触之细腻,一线一羽皆为生态。狮子、狐狸等走兽的耳朵上,毛细血管清楚地游走,似乎正有血液在汩汩流淌。
东西侧原十八罗汉彩塑后,绘有数组飞天、菩萨乘云壁画,下部有莲花等次第盛放。
除却菩萨玲透的丝衣,壁画中还包含了两大“绝技”:沥粉贴金与叠晕烘染。沥粉贴金的技法,在北壁的二十诸天图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以金粉贴于隆起部分,光影变幻中制造出类似“裸眼3D”的绝妙视觉效果。讲解员打开手电,斜照于墙上,无数灿金线条如星夜中游动的夔龙;而叠晕烘染技法,主要见于东西壁上的荷花。层层莲瓣以烘染定型于特定的浓淡变换与层次叠合,无数日夜的反复铺叠,终成立体感十足的盛放粉莲。
金箔闪耀,纱幔扶摇,莲瓣翩舞,这是大明最顶级的工匠们,以五年时光打磨出的法相庄严。若是在各自类别中作横向比较,法海寺无疑是北京古迹的“最高殿堂”,甚至是唯一可与山西同台竞技的瑰宝。
事实上,它与敦煌莫高窟、山西永乐宫并称为“中国三大古壁画”。
颇为可惜的是,北京原本亦可在彩塑界也占有一席之地。
特殊时期,殿内明代三大士彩塑被砸毁,两侧墙根的十八罗汉像也被捣毁。时至今日,东西壁上依旧能看到触目惊心的分界线,那是香火熏黑的上部和罗汉像遮挡的下部留下的差异。
不过,正是由于这些熏渍的存在,当年住在这里的那些人没有发现壁画上贴的金箔,从而使得整组壁画逃过一劫,成为仅存的“幸运儿”。
纵观整个壁画艺术,北京法海寺的地位是极其重要的。作为中国艺术宝库的敦煌,壁画涵盖历朝,而唯独缺了明代。法海寺壁画弥补了这块缺失的拼图,让我们得以窥见一个时代绘画艺术的最高水准。
可惜,这些工匠们连半片姓氏都没有留下。在西方,米开朗琪罗的名字早已成为某种符号。而这些同样优秀的中国工匠,竟未能给世界美术史留下只言片语。
隆福寺藻井:抬头仰望600年星河
北京古代建筑博物馆,一个北京人不太敏感的名字。不过,给他们点时间,他们终会一拍大腿:“先农坛嘛!知道知道!”
这里曾是皇帝亲耕祭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地方。每年春分前后,一场盛大的“表演”便拉开帷幕。在这片巴掌大的土地上,皇家的威严在简单的机械动作中,被以某种形式传递给上天。
上天当然也是威严的,于是两张并不存在的冷峻面孔隔空对视,神权与王权经过一轮盛大的播种,在地头田垄上绕个弯,彼此便都生长得更旺盛了些。
不过如今,这里更为人熟知的是一件稀世国宝:隆福寺藻井。
准确来说,这是一件迁移至此的文物。隆福寺曾经的晨钟暮鼓早已希声,仅留下这一口藻井保存在先农坛的大殿内。
对于藻井,我是喜不自抑的。这种以精致的重复拼凑出的繁复美学,总能同时抓住气势与完美主义的精髓。抬起头,眼前赫然现出黑漆漆的深渊入口,包裹着大明最奇罕瑰绝的场景。
整座藻井,雕尽了世间所有的线条组合。藻井共砌6层,每层均细饰云纹;其中4层置天宫楼阁,共计68座;天宫下为彩绘的二十八星宿像,宫阙中有仙人天女,表情神态细腻传神;藻井外出方形井枋,上出神像,立于彩云之中,此间天花下又有木雕四大天王支撑……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藻井正中,装着六百年前的天文星象图,包含星宿1400颗。此图年代比寺庙更早,据说源于唐代所作的星图。
许多个时代里,它曾默默为簇拥着它的藻井提供了长久的护佑。清光绪年间的火灾后,隆福寺只剩下了正觉殿依旧伫立。到了1977年,正觉殿也面临拆除,人们发现了这幅星图,整个藻井因而受到北京文管处的特殊保护,幸免于难。
这是一座已经远去的寺院留下的孤星,是一个顽强灵魂挣扎刻下的最后一笔。
很幸运,这样一块切片足够让我们抬起头,在历史的无垠星空中窥探一个时代的璀璨星尘。那些精美的原装藻井也曾让我们流泪,却唯独缺了这样戏剧性的冲突与缺憾中隐藏的感染力。毕竟,隐入黑暗的星辰闪耀得更加鲜活,挣脱平和的存活唱出顽强的颂歌。
难以想象的是,如此巨大的文物遗存,居然是经过“拼凑”的产物!上世纪末,由于多次拆散迁移,隆福寺藻井已经支离破碎,缺支少件,成了一堆棘手的木块。经过多方对照与研究,并求助了营造学社之后,藻井的原貌才最终被较完整地拼凑了出来。
这是古代人对宇宙万象的集中追问,好奇心一圈圈地构筑、盘绕,终于在正中心绽放出思维的奇妙图景。这样的杰作,怎么如今反而几乎做不出来了?我们只能仰着头向同一片星河发出疑问,一如六百年前的古人对宇宙变幻、万物生陨的求索。
如今六百年过去,我们对星天外的认知愈加广阔,无知退却了,却不得不面对传统工艺的凋零枯落,这的确是种莫大的遗憾。
北京第一名塔,却是“官方高仿”
慈寿寺塔。
北京城内,有两座极为著名的古塔,一为辽代天宁寺塔,一为明代慈寿寺塔。细心之人或许早注意到它们相似的形制,却少有人知道,慈寿寺塔就是对天宁寺塔的“官方高仿”!
慈寿寺塔,原本是为万历皇帝的母亲李太后,即慈圣皇太后之生辰所建。李氏虽贵为皇太后,却处处受到牵制,始终无法摆脱卑贱的出身。正因如此,这座塔的建造,自然被涂抹了浓重的宗教目的。
天宁寺这样的八角十三层密檐塔,在当时极为盛行。塔身上的三层莲瓣,仿佛承托着庄严佛果的神圣,这与李太后“九莲菩萨”的自封名号不谋而合。可以想见的是,随着塔身一层层擎入天云,李太后的地位也逐级建立和稳固起来了。
可以说,慈寿寺塔的建造,就是一场并不太高明的“政治造势”。
天宁寺塔。
个中原因皆为猜测,但不争的事实是,慈寿寺塔在建造之初,便被官方授意以天宁寺塔为蓝本。除此以外,它还博采了妙应寺塔、真觉寺塔之长,浮屠之雄浑,雕饰之精美,皆为元明清三代京师宝塔之冠。
不过由于保存欠佳,慈寿寺塔的现状反不及年代更久的天宁寺塔。单从历史与艺术价值上看,后者的地位应当是相对更高的。
天宁寺塔身外侧,残存着规模巨大的泥塑群。
残肢断臂勾勒出张狂的姿态,力士的眼神因此更加凶煞。一棱之隔,是模糊了容颜的菩萨,棱角渐消的眉眼却在时光中更添了一份温情。
这些废墟一样的木骨泥塑已经一千岁了,听过风,见过雨,洗刷掉一切浮躁,只在佝偻的影子中依稀留存着大辽的风采。很神奇,不是吗?
天宁寺塔。
除了泥塑外,天宁寺塔还有大量精美的塔身砖雕,有盘龙柱、莲花座、狮子、坐佛等,还有砖仿木的复杂斗拱与门窗,艺术价值极高。
我还在塔上发现了一个极难注意的细节:在砖仿木的斗拱结构中,居然看到了“普拍枋”的影子。这是宋式营造法式的产物,建于辽宋金时期的木构建筑上,目前已经相当少见。在砖仿木结构中见到这样罕见的构件,着实给人意外的欣喜。
如今,人们喜欢用“姐妹塔”来称呼它们。但了解了各种经过,或许“母子塔”是更佳的选择。
这一母一子,相同的不仅仅是形制。
元末的兵燹中,天宁寺全院付之一炬,仅余古塔依旧矗立云霄。清朝一场大火,慈寿寺建筑尽数坍颓,仅剩玲珑塔、两座石碑,和两株银杏树侥幸存活。命运轰鸣前行,铁轨颠簸交错,最终竟神奇地汇入同轨,不能不说是个用顽强写就的奇迹!
慈寿寺塔。
慈寿寺塔褐黄色的砖缝里,不知何时钻出些茎骨瘦弱的野草。翠绿的,与整体色彩并不相称,却莫名地成了极好的点缀。
千年时光,以缓慢的凋零与交替的重生,书写着北京两座传奇古塔的故事。
万寿寺:蛰伏五年,惊艳世人
做出大修的决定之前,破落已经爬满万寿寺的每一个角落。剥落的漆画、糟朽的木构、碎裂的砖瓦……一切都是触目惊心的样子。有人平和又不无伤感地揶揄道,“在万寿寺,400多年的时光流逝是看得见的。”
这座寺庙,同样出自那位慈圣皇太后之手,由万历皇帝亲自赐名“护国万寿寺”。六进三路的深墙大院,都掩藏不住它彼时的风光。著名的永乐大钟,就曾经悬挂于此,直到乾隆年间才移至如今的大钟寺。
蛰伏五年后,万寿寺终于结束大修,开门迎客了。这座唯一能和故宫相提并论的“京西小故宫”,出落成了何种样貌?
大雄宝殿内景。
有趣的是,它成了北京艺术博物馆的一部分,作为其最大的“展品”而存在。除此以外,还有佛造像、瓷器、书画、传统家具等五组陈列展馆,以及七架梁、缂丝等多组特色展,在万寿寺的屋宇之下大气磅礴地铺陈开。
帝王书画艺术厅。
二进院的大延寿殿,毫无疑问是整座寺庙最为厚重的地方。
明代木雕毗卢遮那佛,清代横三世佛、十八罗汉像、倒坐观音像,成为穿越四百余年荏苒时光保留至今的核心文物。
明代木雕毗卢遮那佛及其千佛底座。
倒数第二进院落中的无量寿佛殿中,藏着另一件顶级文物:原长椿寺明代渗金宝塔。
这座铜塔似乎与慈寿寺塔有着千丝万缕的牵绊,均为密檐式仿木塔造型,连雕饰都出奇地一致。虽不及石塔高大,却也足够令看客倚踵而观。如此体量与精致程度,实为铜塔之精品。
明代渗金宝塔。
大禅堂后,展出了一根巨大的七架梁(即六椽袱),是万佛楼修缮撤下的,长约10米,截面一人不可怀抱,十分壮观;
大禅堂后的假山原样陈列,还特意保留了一段原水池的边沿,覆以玻璃,供游客欣赏;
大修中挖出一块明代丹陛石,置于天王殿前;西洋门为中西合璧式,造型承袭圆明园,雕刻精美,颇具特色;后几进院中额枋彩画做了完整保留,仅做了除尘处理……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丹陛石。
四点过后,人很少了,大殿里安静下来。
毗卢佛身下莲花座上的千佛,敏锐地抓住了余晖一角,为自己涂抹上夺目的金色;两侧十八罗汉像,袍带上的描金和彩绘映射出七色的光彩;巨大的三世佛仍未能接收到光韵,于是安静地贴在背后的墙上,站成历史巨大的幕布。
这才真正像个佛国世界了。
卢沟桥,真正的“历代石狮博物馆”
没有哪座石桥,能披着满身的青石,却被涂抹上如此浓厚的红色。它几乎成了横跨在民族血管上的一个符号,似乎提到卢沟桥,便注定与那场灾难脱不开干系。
然而,作为文化外壳的一部分,卢沟桥也能站得足够坚挺。
它实在是很古老了,成于金明昌年间,如今已历近千年。281根望柱上,均雕饰有造型独特的石狮子,无一雷同。由于历代均有修缮、替换,卢沟桥的石狮子横跨金、元、明、清,时间跨度达800年,可谓真真正正的“历代石狮博物馆”了。
细细观瞧,它们有的“长残了”,有的发际线堪忧,有的面露疑惑,有的昏昏欲睡,有的思考狮生,有的甚至在交流“带娃”经验……一座桥梁,简直是一个属于狮子的小社会。
这里的故事讲不完,这里的乱绪理不清。
我秃了。
我残了。
交流带娃经验。
更有意思的是,由于望柱石狮不少“拖家带口”,甚至“儿孙满堂”,再加上部分风化严重,面容难辨,想要数出全桥究竟有多少只石狮子,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因此,民间有古语云,“卢沟桥的狮子数也数不清。”
不过,还真有权威人士去做了这个较真的统计。得出结论:卢沟桥的石狮子共有501只。
在卢沟桥,可千万别“喜新厌旧”!
这里的石狮子遵循一个规律:“样子越糙,年代越老”。从前期的粗放古朴,到后期的精细繁复,石狮子们定格了独属于一个时代的雕刻特点。这些千姿百态的狮子,为研究者们提供了巨量的实物材料。
或许,它们本可以悠闲安逸地享受这个文化构筑的独特“生态圈”,若不是那场战争的降临。疼痛代替了岿然不动的狮子,成为一座桥全新的定义。
抬头,血红的炮火来了,敌人的尖刀急烁烁地来了。它本能地抗拒,但所有人都推着它成为传奇。
于是残缺的狮子发出怒吼,脚下河水震颤地流。几百年时光可以顽强挺立,几十年光景也足以改天换地。
这是命运的劫掠,又是命运的馈赠。
或许它自己也没想到,也未情愿承担此重。失之,得之,谁说得清呢?
一场战争,让一座伟大桥梁脱胎换骨。落下的炮火砸在肩膀上,石头上随即现出无数个坑,每个里面都有星光和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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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石窟|我看到坠落1500年的繁星亮起》
《尺度超大!信息量爆炸!敦煌被盗国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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