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港顺 Liu Gangshun
索引 Index
2020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40x50cm
I 一次闲聊
■ 刘港顺 - 刘
■ 陈海涛 - 陈
刘:我这里有本《建立新收藏》给你,一会儿你带上。
陈:好啊,谢谢!
刘:我原先还有一本汤姆金斯著的《杜尚》,看了好多年,划的杠太多,近期又买了一本新的。有些东西可能你10年、5年前看的感受和现在看都不太一样。前段时间我看霍克尼的几本书也特别好,他推荐的一本乔治·罗丽写的《中国绘画原理》,我看得津津有味。
陈:读书你真是喜欢。
刘:喜欢,它是日常。前段时间我还买了一本琼斯的画册,是他去年在惠特尼美术馆个展的册子,叫《思想/映照》。琼斯今年92岁了,这本册子涵盖了他一生的回顾,这么多年下来,艺术家根性的东西没变。我是一个很多艺术家、人或者书在我身上共振的人。
陈:你刚才说了一个词是共振 。
刘:对,我感觉我是一个怪胎,或者杂种。可能我的视野比较开阔,即使有些东西不一定会作用于我,但一定会去了解,去关注。别人推荐的,我就会找来看一下,当然现在看这些也不迷恋,至少知道了以后,会给自己很多可能性。
陈:你的这种“可能性“怎么去理解?
刘:这种可能性对我个人是有效的,不然会容易沉沦。在周遭的环境,没有多少艺术家跟你交流,可能偶尔走动一下,但也不好经常去打扰别人。实际上每个人都是自己拯救自己,在平静的生活里,在绝望的生活里,你要找到你的稻草,然后才感觉还有天地,还有可能性,你才不会固步自封。
其实现在看很多局部,一下子能够看到底的东西,我是时刻保持警惕的。实际上我是一个经常跑题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港湾,或者说还没落定,还没在哪个地方抛锚。就是不想让现实的环境把你活埋了。
陈:你指的现实,是小到宋庄,大到世界?
刘:全球范围内,即使你生活在巴黎、伦敦或者纽约都一样。挺难的。
陈:难是指哪方面?是指自己的工作吗?
刘:在现实的情境里,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遭遇的尽是瓶颈。
刘港顺 Liu Gangshun
陈:今天我们聊的有两个点,一个是现实的局限;另一个是你大量的阅读经验,你的肉身和现实社会的信息或者和某些艺术家之间形成共振,于是有动机去画一张画,从而去生成你的绘画。
我经常会整理你的作品,其实你创作的方式很不一样。艺术当中有几个词,一个是形式;一个是工作的方法论或者方式、逻辑,这些被称为语言。在你的工作里,文字构成三分之一,美术史资源构成三分之一,还有涉及到一些人和事件的文化史,也在你的工作当中占有一定的比例。
比如说你画的布列松、克莱因的摄影,这些是历史经典,相当于一个历史文本,在这些作品中,你并没有用某种绘画的语言风格去强化你个人,而是基本上拷贝了这个历史文本。我有的时候也会跟别人说,你真正使用的材料不是油画颜料,而是大一点说叫文化史,再具体一点说是绘画史生成的资料,这些在你的作品中占很大一部分,是你的主系统。作品之间也会有区别,比如你画《午夜出版社》,在这里面是你的阅历。
刘:对,这些东西跟成长经历有关系,我有这个情结。包括《博尔赫斯书店》。
刘港顺 Liu Gangshun
午夜出版社 Les Editions de Minuit
2004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135x196cm
刘港顺 Liu Gangshun
博尔赫斯书店 Borges Bookstore
2004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147.5x198cm
刘港顺 Liu Gangshun
瞬间(仿布莱松)
Moment (derived from Cartier Bresson)
2004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198x147.5cm
陈: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是在篡改某种东西,就会有很强的观念性,换句话说,是概念形成的转换,比如把Prada商店改成了MoMA,或者画达达的一个加油站。像《这不是万宝路》,它肯定跟烟斗没有什么直接关系,而是运用手法上的复合性,把马列维奇和其它的一些文化史的经验转化生成这样一个作品。你的话语足够开放,这都是挺好的。在这一类作品中,你总结出了一种工作方式。
刘港顺 Liu Gangshun
MoMA
2016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91x121cm
刘港顺 Liu Gangshun
DADA(达达)
2013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61x95cm
刘港顺 Liu Gangshun
这不是万宝路 This Is Not Marlboro
2006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147.5cmx198cm
但同时很多作品又不是在这一系统当中。你有几件作品是用画框的尺寸数字构成一幅绘画,这就非常接近观念艺术,是对曾经的绘画的种种消解与重构。其实我一直觉得你的某些绘画是在观念艺术的系统当中的,把思维转化用一个媒介去读,是在读想法、读思维的观念艺术范围内去工作的,但有很多作品又不是在这个系统中,所以别人在读你、看你的时候,很容易找不着抓手。比如你画一个夜色,画一个河畔,大家面对它会去想你画它的动机。有些人可能画夜景是情结,画河畔也是情结,但你的情结不在这一类事物上。
刘港顺 Liu Gangshun
68x120cm
2009
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
68x120cm
刘港顺 Liu Gangshun
90x150cm
2009
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
90x150cm
你有时这样工作,有时那样工作,在这个世界上获得了很多信息,但并不想锚定在哪,并不想把自己定义下来。这里头有利有弊,要是定格在某一个点去工作,会在其中形成纵深。但是当你有很多锚点的时候,会形成一个很广泛的面,深度和广度逐渐形成你强大的系统。
这可能是一个选择的问题,只代表你自己的选择,就像你说的,人可能一生都在路上,但是在路上也分怎么说,也有另一种可能在系统的深度上一直在往前推动,也是一种在路上。
在既有的体系里能生成更有意思的点,或者强度足够大的时候,它就开始成立了。比如我特别喜欢你的《寻隐者不遇》,画得淡淡的,看起来挺简单,也没啥内容。那是唐代诗人贾岛的一句话,你把它弱弱地变成一幅绘画的时候,它的穿透力和历史贯穿性会形成力量,虽然看起来那么的微弱,但是这种弱的表现恰恰却更强。
刘港顺 Liu Gangshun
寻隐者不遇 After Missing the Recluse
2014
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
100x100cm
刘港顺 Liu Gangshun
1984
2015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50x70cm
我还很喜欢《1984》,它就特别的显性,这是个文化史的事,《1984》是近代文化史上很重要一本书。但是那幅画你没有用文字,而是用图像本身默默地传递出某种含义,就跟《寻隐者不遇》一样,你画得朴素不张扬。
刘:它的情绪和气息特别对。
陈:是极示弱的气息,对书的内容的一些理解生成某种图像,就是其中的绘画语言。我感觉这些作品都能释放出这种气息。
刘:你这么一说,我顿悟了一下。绘画语言或者说绘画性的价值应该在这里,它不仅仅是你的手感,而是某种更高级的东西。
陈:换句话说,它的气息变成内容,然后转换成另一种形式输出。所以我感觉你不是要锚定什么,而是把自己这么多年的工作中最成熟、最合适,自己最满意的东西一点点去放大,去做得更纵深。
我读到这些绘画的时候,能够感觉到你的工作虽然复杂,但还是能够看出一种工作方式,它有很多的力量在不停叠加。我一直认为现在的所谓绘画,只有用一生的工作才能叠加出浑厚的系统。所以有时候我感觉形成系统性的纵深是挺重要的。
刘:你这一席话,我会回看自己来时的路。
陈:具体一点,比如你画了那张《凯利》,是你看到凯利的画,然后重新阐释别人的工作,还是你在别人的工作之上,又形成了某种延伸?因为有的时候,我们作为一个解读者或者观赏者,要看到你工作所生成的“新”,在凯利层面以外的新。还有你画韦恩·第伯的蛋糕,我也不理解。
刘港顺 Liu Gangshun
凯利 Kelly
2019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112x152cm
刘港顺 Liu Gangshun
希尔伯德 Thiebaud
2018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97x130cm
刘:这个过程有时候很复杂,有时候也特别简单。我画韦恩·第伯也纠结了两、三年,有时在你创作的某个空白点,无画可画,又要工作,在试图衔接的状态下,我把它拎出来,可能这些作品对我来说是一个“习作”,是一个艺术家的地下私货。当然我的这种习作不是去画素描或者勾一个稿子,而是去组织一个画面,或者不组织,让它原原本本。
陈:实际上当你说是“习作”的时候,就有意思了,我就能读到很多内容,并且会用你的工作系统的方式去理解这个事儿。
刘:这些习作,或者说对艺术家的选择,算是我工作系统的过渡阶段。对我来说,这种创作是去体验和揣摩一个艺术家的情绪和心气。这纯粹是个人体验。但你要问我哪个艺术家对我产生过影响,我肯定回答不了,那太多了。
陈:我理解就是你所见过的一切艺术家对你都有不同层面的影响,而所谓的影响不是说你去学习他,去认同他,甚至你去批判他,那也叫影响。
刘:对,我思想斗争很复杂,每天心里波澜壮阔的。
实际上来京几十年,逐渐缩小了自己的包围圈,把一些人扔出去,再把另一些人单独拎出来,慢慢地去过滤一些东西,去屏蔽自己过去宽泛的爱好,然后找到自己的心头好,还是回到绘画里面。
陈:你说的“回来“是指什么?
刘:就是一种返回。我来北京,买的第一本画册是蒙德里安,然后又看布朗库西,皮卡比亚,莫奈,西斯莱,修拉,高居翰,苏利文,方闻等等等等。
刘港顺 Liu Gangshun
我喜欢蒙德里安 I Like Mondrian
2013
布面丙烯 oil on acrylic
150x150cm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接触到西方的波德莱尔(程抱一翻译的),他的诗就像棒子一样击打我,倒是看中国的东西从来都是不会开门见山。年轻的时候躁动,感觉两三个晚上不睡觉,精力都特别好,白酒能喝一斤半,摇滚、古典啥都听,电影专看筋头巴脑的文艺片,戈达尔,费利尼,布努埃尔都是最爱。当时我姐姐还给我推荐过一本法国十八世纪的爱情小说《保尔和薇吉尼》,我一看就感觉像梵高的画,他的笔触金灿灿的,传达的就是那种烈日炎炎的感觉。我那个时候也写作,像《这三天》、《不是我》那些文本,都是完全不着调的,像茶壶里的风暴。
陈:这里面有一个大的背景,你们青春期之后中国有一个大开放,一下子进来了很多东西,你那时候看到的很多都是画册,对吧?如果你的经验不是画册这种二手信息给予的,而是在一手现场,可能你受到的刺激和所接受的就完全不一样。
刘:有可能,但现在我也没这个需求了,好像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去想象那样一个世界,可能现在去看原作,也没感觉了。
陈:我是觉得,这个时代给予人的经验有着巨大的差异。
刘:对,可能你错失了一些机遇,年龄越大就越没这个需求。有时候不太好去判断自己的工作,可能你个人很用力的地方,别人却不以为然。不好说,每个阶段你做了就做了。
陈:我感觉艺术家自己的工作,别人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还是自己怎么看。对自己的工作还是要有一些梳理和自我剖析,这个比别人怎么看重要,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口味,不能用别人的口味去判断自己的工作方向。
刘:嗯,聊天也是畅所欲言,可能谈得特别虚无,但做实际事的时候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有些工作不得不去做,有些事情又不得不去面对。
博尔赫斯说过一句话:“我写作是为了光阴的流逝使我安心。“ 我工作的时候也是啥都不想,只是为了流逝的光阴让我心安。
陈:我感觉任何艺术家的工作都像是一个人的分泌物,但是这个分泌物取决于这个人所能承载的信息的整合,形成一个综合经验的输出,只是说有的时候会衡量哪些分泌物是有味道,有意思的。艺术确实是挺复杂,重要的是一种输出的愿望。
刘:人生也是这样啊!
刘港顺 Liu Gangshun
生活在迷宫 Living in a Maze
2021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110x60cm
陈:我们闲聊天啊,当我们面向未来,哪些东西会成为营养?艺术它就像植物,是要吸收营养来生成的。那么你的营养圈有多大?花盆里的植物是这么大的营养圈,大地上的植物是那么大的营养圈,寒带的植物和热带的植物,它接受的能量都会有很大的不同。你读了很多书,是一个接受了极广泛的信息的艺术家,从文学到艺术史。不过主要是近代而且基本上不涵盖东方,这些从来不在你谈论的话语之内。
刘:我不会去聊,只可意会。它们会默默流到我的心田里。
陈:那你感觉东西方系统会不会对你来说是不兼容的。
刘:没有。我一直相信奥利瓦说的一句话:实际上没有东西方,人类是一个共同体,大家都在圆桌上,进行圆形交流。还有蔡国强:不要跟我谈东西方,我去玩炸药,跟外星人对话。好东西,在时间、空间上是穿越的。很多中外古人聊的一些东西,甚至只是一些片言只语,都能说到本质,完全没有隔阂感,你会觉得很当代。不管社会进化到什么程度(科学、技术另当别论),有些东西就是穿越古今,穿越时间、空间,什么当代、现代、后现代都没法去界定它。
陈:比如说你最近读的书,跟你最近画的画会形成某种关系吗?
刘:有时候隐隐约约有一些关系,不一定。
陈:你怎么看待艺术家在读书上的接受和输出的问题?
刘:对我个人来说,我不是掉书袋那种类型,每个人的出发点和感受力都不一样。但作为一个艺术家,你的感受力非常重要。理查德·朗说:“我喜欢没有技巧的感受力。”你不要带技巧。读书也是这样,不要先入为主,不要概念,更不要条条框框,破门而入就好。
实际上我也经常提醒自己,不要纠缠,不要在一个人身上耽搁太久,喜欢但不迷恋。我大概一年看上百本书,但我现在也没藏什么书,都让它们流动起来,有些书可能会对他人更有用,我就送朋友。
刘港顺 Liu Gangshun
别打扰你的邻居 Don't Bother Your Neighbors
2020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61x95cm
谈及艺术家:
贾斯珀·琼斯 ( Jasper Jones,1930 - )
艾尔斯沃思·凯利 (Ellsworth Kelly,1923 - 2015)
韦恩·第伯 (Wayne Thiebaud,1920 - 2022)
理查德·朗 (Richard Long,1945 - )
弗朗西斯·皮卡比亚 (Francis Picabia,1879 - 1953)
彼埃·蒙德里安( Piet Cornelies Mondrian,1872 - 1944)
康斯坦丁·布朗库西 (Constantin Brâncuși,1876 - 1957)
克劳德·莫奈 (Claude Monet,1840 - 1926)
西斯莱(Alfred Sisley,1839 - 1899)
乔治·修拉(Georges Seurat,1859 - 1891)
谈及书目:
《杜尚》 / [美]卡尔文·汤姆金斯 / 武汉大学出版社 / 2019
《大卫·霍克尼》 / [英]马尔科·利文斯通 / 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 / 2021
《春天终将来临:大卫·霍克尼在诺曼底》 / [英] 大卫·霍克尼,[英] 马丁·盖福德 / 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 / 2022
《大卫·霍克尼谈大卫·霍克尼:我的早年》 [英] 大卫·霍克尼, [英] 尼科斯·斯坦戈斯 / 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 / 2022
《中国绘画原理》 / [美]乔治·罗丽 / 上海书画出版社 / 2020
《建立新收藏:博物馆与当代艺术》 / [美]布鲁斯·阿特舒勒 编 / 中国青年出版社 / 2019
《1984》 / [英] 乔治·奥威尔 / 花城出版社 / 1985
《保尔和薇吉妮》 / [法] 贝纳丹·德·圣比埃 / 漓江出版社 / 1981
《论波德莱尔》 / 程抱一 / 外国文学研究 / 1980年01期
《Jasper Johns: Mind/Mirror》 / Carlos Basualdo et al. / Philadelphia Museum of Art / 2021
点击下方卡片浏览艺术家既往展览、文章及画册:
“dRoom-对话(d-Talk)”是站台中国-dRoom计划全新推出的栏目,为艺术家及从业者们提供对话、讨论、交流的平台。谈话如流水,流水不腐。
dRoom-Talk (d-Talk) is a new column held by the Platform China-dRoom Project, providing a place for artists and art practitioners to talk and to communicate. Conversation is like running water, running water does not rot.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绘画艺术坏蛋店II”(ID:dixiaowei321)。大作社经授权转载,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大作社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