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者的碗钵 | 莫兰迪的花卉

我最先叩问的是莫兰迪的风景画，乃是因为在我看来，那些风景画中的自然世界似乎有助于我们领悟这些画作；然而，它们的秘密却一直在逃逸。那么，他的那些花束呢，亦是如此？（花束？是真的吗？在今日，还有谁，胆敢去画。然而……

花

乔治·莫兰迪

布面油画

33cm x 29.5cm

1947年

画中花朵的颜色，特别地纤巧、微妙；是黎明的颜色、事物始萌而非烂漫的颜色——虽是初开，却全神贯注，虽轻淡，却是密密的。在这里，印象主义者的闪烁、弗拉芒画派的充盈，于我们遥不可及。但这些花朵从不言说即将凋零的脆弱与朝生暮死。它更像是——且让我斟酌我的词句——像是被黎明萦绕着，永存在一朵花蕾之中，以此全部，才可能将永恒出借给这世间最配得上它的一件事物。青春的徽章。这花朵，是阿克罗波利斯的少年会为月神阿尔忒弥斯[1]所献上的。

花

乔治·莫兰迪

布面油画

35.5cm x 30.4cm

1950年

哪怕某些花束，色彩濒临用尽、几近于无，然而我们置身其中的，永远不是一个缥缈的世界，亦无甜美。相反，在某些花束面前，你会想到小小的纪念碑；而无任何丧葬或者鬼魅的感觉；或令你想到希腊的龛柱，至纯至柔的生命在那里获得赞美，在那里，奇异地，告别倒仿佛是一次黎明。

花

乔治·莫兰迪

布面油画

26.8cm x 28cm

1953年

这是曾可与少女罗兰的肤色作比的象牙色；这是因为初恋而在双颊上飞起的蔷薇色；这是那些最美时日里的破晓——每一个黎明都将重来一次的破晓之色；将这些迎入花束中，汇集、留存，于花朵的假面下赞美。

如你在五月的枝头看到的一朵蔷薇……

在此，我们可以完整地引用龙萨[2]的十四行诗中广为人知的一首，这一首最后这样终结：

为这葬礼，请收下我的哭泣、我的泪水，

收下这满罐的牛奶、这满篮的花朵，

好让你生生死死的身子，皆不过玫瑰……

或者回到莱奥帕蒂这里，回到《乡村的星期六》中的少女这里。少女从田野中归来，“手握着 / 一束紫罗兰与玫瑰”（un mazzolin di rose et di viole），因为玫瑰与紫罗兰的花时不同，诗中这束花便如同莫兰迪画里的花一样，俱为虚幻；然而，与它们一样，在另一种方式下、在另一重空间里，于深深处，又是真实的。

花

乔治·莫兰迪

布面油画

22.7cm x 19cm

1951年

我明白我在此所做的遐想也许从不曾出现在莫兰迪的心中；明白他所画的许多花朵甚至都不是真正的花朵，明白他画它们，很可能思考的只是一些绘画的问题。这倒也没什么——每一幅名副其实的画作都会超越其自身，并唯有至此境地，才能凭着共鸣打动我们。而在这个共鸣里，我于此感知到的回响是委实地发生着的。

花

乔治·莫兰迪

布面油画

32.3cm x 24.8cm

1950年

同样的：每当我看到他的这些花瓶，比如，1950年的这一幅，在它的对页上，博洛尼亚美术馆图录引用了尚·雷马利[3]的话，虽然讲的未必就是这一幅：“有时候，一个花瓶便在其孤绝的壮丽中浮现，对着一片或苍苍或雪白的背景，冠以花环，花朵在边缘处蜷曲着、颤抖着，或许因为是刚刚被天使摘下，时当盛开，弱不禁风，沐浴在一道来自彼岸的光中。”说得真好……同样的：每当我兜兜转转只为试图阐明一棵树、一片草地、一方果园的神秘，而后折返它们面前时，却不得不告诉自己尚远未抵达目标；这里，又一次，我须得纠正自己重新讲述：白色花瓶里是一些玫瑰，背景里的两种灰——原本可能是两种赭色——一种稍微淡点，一种稍微深点……这要比我之前写下的一切，以及尚·雷马利的话，都更简朴、更有力！那让评论绝望的东西，却为作品“赋予了莫大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