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面｜理查德·迪肯：制造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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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迪肯个展“海港”现场图

里森画廊，上海

侧面

理查德·迪肯

“海港”

Harbour

“迪肯的雕塑迫使每个观者进入沉思的状态，进入他所设计的精神空间。”

撰文 / 黎扬扬、Ying

编辑 / Ying

图片致谢艺术家以及里森画廊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理查德·迪肯 (Richard Deacon) 是上世纪80年代“英国新雕塑” (New British Sculpture) 的领军人物。

1980年代，作为对美国极简主义和概念艺术的回应，一些年轻的英国艺术家开始使用更为广阔的创作语言，从完全使用工业材料的方式重新回到传统材料和工艺，比如在大理石和石头上进行雕刻。同时，这些艺术家专注于极具自然性、精神性的形态，具象和隐喻性的形象重新出现，常常伴有充满诗意或能够唤起记忆的作品标题。

1981年，伦敦当代艺术学院和布里斯托阿诺菲尼画廊联合举办了一场名为“物体与雕塑” (Objects and Sculpture) 的展览，呈现了理查德·迪肯、安东尼·葛姆雷 (Antony Gormley) 、安尼施·卡普尔 (Anish Kapoor) 和比尔·伍德罗 (Bill Woodrow) 等英国新雕塑艺术家的作品。在这场被视为将“英国新雕塑”运动纳入现代艺术史的展览序言中指出，这些雕塑家“没有什么共同的想法，也没有什么共同的立场”，但他们却都认为“过程的真实性”比“材料的真实性”更为重要。在各自的创作历程中，他们着重探索了历史、宗教、自然等不同概念，而在他们的创作中相同的是对于形式的弱化——形式是为了表达一种象征或者隐喻，而其本身与主题表达无关。

理查德·迪肯，里森画廊伦敦空间个展现场，1983年

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

相比于极简主义雕塑家唐纳德·贾德 (Donald Judd) 或是理查德·塞拉 (Richard Serra) ，迪肯的作品不是对纯粹的材料性的宣扬或是敌对，而是对于材料原本特质的延展和再想象。他将材料视为和造型结构同等重要的元素，是用于表达效果本身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不只是传达的媒介。迪肯曾说：“我十分注重作品的实质性，但我不喜欢当一名‘让事物运转工作的’工程师，我更喜欢没有规定和约束地创造。”

理查德·迪肯1949年出生于英国班戈，现工作生活于英国伦敦。他创作的开放结构雕塑形态万千，使用包括钢、木材、陶瓷、乙烯基、泡沫等在内的多种材料，并将它们在作品里进行组合。他的许多作品通过浇铸、倒模或手工雕刻而成，迪肯称自己为“制造者” (fabricator) ，以此突出成品背后的构建过程。他的作品在材料性与有机造型、形态与意义、物质性和哲学性中达到恰到好处的平衡。迪肯曾在泰特英国美术馆、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PS1当代艺术中心举办个展，也曾参与威尼斯双年展和卡塞尔文献展，并于1987年获得特纳奖。

有机性是迪肯雕塑作品的特点之一，部分源自作品中经常出现的曲线和曲面，由此组成的各种材质的雕塑仿佛浑然天成。他的雕塑没有工业制造冰冷而严谨的秩序性、同一性，而是保留了许多制作过程的痕迹，如木板与木板的缝隙之间溢出粘胶，粘合出各种迂回盘旋的形态；螺丝与铆钉从钢板上向外凸出，无半点藏匿，一览无余。

理查德·德肯，《Falling on Deaf Ears Number 1》，1984

镀锌钢、帆布，183 x 244 x 126 cm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理查德·德肯，《This, That And The Other》，1985

硬纸板、帆布、钢，230 x 400 x 190 cm

泰特美术馆藏

理查德·迪肯作品中有机性更深层次地来自他有机生长、充满人文色彩的创作模式。在创作过程中，他的思路始终呈发散状，他时常将用于某种材料的方法转移到其他各种材料上做试验。同时，他习惯从小而简单的主题、形象延展到更大的主题。在谈及如何开始创作时，他这样回答：“从小主题开始，你可能会得到一些更宏大的东西。反之，要做一个关于爱或死亡的雕塑是十分困难的。”迪肯从他收集的各式物品中寻找启发，动物模型、石头，甚至是他从街上偶然发现的某个造型独特的链条。他也从他所掌握的人类学、生物学、考古学知识中汲取灵感，从旧石器时代的泥塑、恐龙的足迹到比目鱼变化的形态，他的知识量足以支撑他以宏观的角度来思考艺术对于生命和人类的意义。艺术家隋建国这样评价迪肯的创作体系：“如果把迪肯每一个系列的作品都当作一个星群来看待，那么他最早从八十年代起陆续发展出来的每一个系列——各个星群——集合起来，就成了一个类似银河般巨大而多样的星系。这将是一个多样而壮观的系统，它诞生于一个能够制造‘万物’的雕塑家的双手。” [1]

理查德·迪肯, 《拉奥孔》，1996

蒸汽软化山毛榉, 铝&钢螺栓, 430 x 364 x 357 cm

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

迪肯作品的有机形态不可避免地使其与已知的形象产生相似性，而这并不是他故意为之：“相似性是偶然的产物，我并没有刻意表现事物。”这样的相似性使得他可以在作品命名上发挥更大创造力，将隐喻性语言和形象紧密结合，最大程度上激发观众的观感和想象。例如《拉奥孔》 (Laocoon) 是否能立刻让观众联想到古希腊雕塑的杰作《拉奥孔与儿子们》 (Laocoon and His Sons) ？答案是肯定的，弯曲的木条由金属锁扣和螺栓所禁锢，恰似拉奥孔在海蛇缠绕中痛苦扭曲的形象，而这件雕塑高达四米，更强调了其原始图像中所包含的英雄主义和雄伟的规模。

理查德·迪肯, 《之后》，1998

木、不锈钢、铝，169 x 960 x 346 cm

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

如此对于作品形态的隐喻和对于形象、概念在命名中的挪用诠释了理查德·迪肯经常称自己“制造者”的双重含义。“Fabricator”一词既是“创造者”，也有“编织者”的含义。他将创造的雕塑的含义通过形态的相似性延展，通过隐喻成为各式天马行空的叙事，以此来表达更为多样的人类经验。除了“编织”故事，迪肯也以材料性质为基础，赋予作品更为深刻的哲学意味。如《之后》 (After) 这件作品，他将弯曲的木头与直的金属板并置，并在这两种材料的表现上提出吸收和反射光线、弯曲和笔直、有生命的和已死亡的几组对照概念。这一作品邀请观众围绕在它四周进行观察、陷入沉思，进入到迪肯感受自然和社会的同一空间。

理查德·迪肯个展“海港”现场图

里森画廊，上海

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由Alessandro Wang拍摄

我们也许能在迪肯最新的系列作品中进一步思考自然性、哲理性和诗意是否在艺术的本真中本为一体。里森画廊上海空间的展览“海港” (Harbour) 呈现了迪肯系列釉面陶瓷雕塑与《在海上》 (At Sea) 系列的新作。从迪肯重视的“制造”角度考量，两组作品同样都起源于模型的制作。

理查德·迪肯，《亮铜》，2022

釉面陶瓷，45 x 56 x 30 cm

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由Mareike Tocha拍摄

理查德·迪肯，《蓝花岗岩》，2022

釉面陶瓷，45 x 56 x 30 cm

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由Mareike Tocha拍摄

《皮革》 (Leather) 、《蓝花岗岩》 (Blue Granite) 、《翡翠》 (Emerald) 与《亮铜》 (Burnished Copper) 四件釉面陶瓷作品的模型是由艺术家用圆木棍反复敲打一块黏土制造而成。随后模型被精确地测量并放大成为石膏模型，再用石膏模型铸模，最终用模具注浆成型。出自同一模型的雕塑被釉面赋予了不同材料的质感。

理查德·迪肯，《翡翠》，2022

釉面陶瓷，45 x 56 x 30 cm

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由Mareike Tocha拍摄

理查德·迪肯，《皮革》，2022

釉面陶瓷，45 x 56 x 30 cm

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由Mareike Tocha拍摄

如同迪肯以往的陶瓷作品一样，它们鼓励观众去慢慢消化眼前所见，从各个方面观察雕塑的形态，并尝试理解上面每个故意为之却又出乎意料的凸起和凹陷。这些作品对于中国的观众来说，无论是陶瓷的材质还是犹如山石的造型都散发出一种与东方美学相关联的亲近气息。就像《纽约客》著名的艺评人和诗人彼得·施杰尔达 (Peter Schjeldahl) 所说，“迪肯的雕塑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才能欣赏和真正喜爱——它们迫使每个观者进入沉思的状态，进入他所设计的精神空间。”

理查德·迪肯，《在海上 #1》，2022，

不锈钢，58 x 156 x 58 cm

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由Ken Adlard拍摄

《在海上》系列的模型由硬纸管制成，这些硬纸管来自废弃的卫生卷纸、厨房纸以及包装纸等。迪肯将这些纸管纵向切成2至4段，并重新连接起来形成一个波浪形的“筏子”，波浪的振幅取决于纸管的直径和它被切割的段数。在其底部增加一个曲线后就会形成一个形状，该曲线与顶面的波浪图案成直角，其振幅由一个边缘到另一个边缘的距离决定。值得注意的是，与《在海上》系列以往的作品不同，其生产过程并不是将模型上的曲线直接放大，而是对钢板进行折叠，折痕之间的距离由放大后的直径决定。从结果上看，由切面构筑的波浪替代了此前版本中平滑的曲线，为作品增加了新的动态节奏，同时也暗示了迪肯一直以来有意展示的加工制作的过程。《在海上》消除了不锈钢表面的光滑质感，用打磨机留下曲线纹路。迪肯表示，这些不锈钢作品表面的花纹是向雕塑史上首位运用不锈钢为雕塑媒介的美国雕塑家戴维·史密斯 (David Smith) 致敬。

理查德·迪肯，《在海上 #6》，2022，

不锈钢，74 x 130 x 82 cm

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由Ken Adlard拍摄

《在海上》来源于自然景观、人文历史，创作历程循序渐进，将一个有机的探索过程娓娓道来。该系列可以被理解为对在海上航行的船只传神的拟态，从船头翘起的角度到海面的波浪，让人不禁联想到一片孤帆乘风破浪，耳边仿佛响起阵阵涛声。这一不锈钢系列的创作灵感可追溯到许多年前迪肯对于印度石窟建筑的兴趣。迪肯十分欣赏以印度埃洛拉石窟中的凯拉萨神庙为代表的镂空石窟的建造方法，是由完整的岩石雕刻出镂空部分而成，而不是由石材添加、拼凑而成。于是他开始对正负空间和阴阳的概念进行探索。2004年迪肯在科隆的陶瓷车间时，将拉坯而成的陶管切开并将两段弧的顶端一正一反粘结起来，制成波浪的形状。而当更多宽窄不一的半圆弧被连接起来的时候，它们交错搭配，产生出更多的变化。迪肯所创作的《边境交通》 (Border Traffic) 和他于2007年威尼斯双年展威尔士馆展出的《威尼斯蓝绿》 (Venice Blue Green) 都是基于镂空和波浪的理念。在2017年，迪肯将陶瓷作品中的弧形波转移到不锈钢材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