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面|安东尼·葛姆雷的绘画:物质如神谕,身体如行星

侧面|安东尼·葛姆雷的绘画:物质如神谕,身体如行星






 


















安东尼·葛姆雷,High(局部) ,1995

烧焦菊苣纸本,29 × 41 cm




侧面


安东尼·葛姆雷的绘画


“感悟思想轨迹之径”

A path of feeling a trajectory of thought














“对我来说,画画不是为了制作图像,而是为了试验想法和试验材料......这些绘画在尝试和在做的,是将我对空间和图像的关注进行编码、图解和抽离……将绘画作为一个事件——刹那间被绘画‘框架’所捕捉和聚焦的一个飞溅。”





撰文 / 曹雅琦

图片致谢艺术家以及白立方




艺术家安东尼·葛姆雷 (Antony Gormley) 以其广受赞誉的雕塑与大型公共装置而著称。在他的雕塑中,无论是由自身铸模而成、具体指涉着人形的形体,还是以建筑语言重构的抽象身体空间的结构网络,他对身体与空间在拓扑学与觉知层面上相互关系的持续探索都传递着深沉的精神信息,不断引发观者在体感与情感上的连接及强烈共鸣。


与葛姆雷的雕塑创作并行的则是他多年来持续的绘画创作,这些规模数量可观的绘画作品构成了其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严格来说,绘画并不是在为雕塑做准备,但它们是一种进入雕塑思想和身体框架的方式......我试图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存在于其中,而不是身体的方式。绘画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情感表达。当你完全沉浸其中,让这种情感在你的体内发展,你也在其中成长……”,葛姆雷曾在过往的采访中如此谈及他的绘画。在即将到来的ART021上海廿一当代艺术博览会(2022年11月10日至11月13日)中,白立方 (White Cube) 将以“感悟思想轨迹之径”为题呈现一系列安东尼·葛姆雷的绘画作品。我们也将有机会目睹葛姆雷进行材料、思想实验及视觉探索的独立试炼场,以及这些绘画与他的雕塑作品持续发生着的活跃对话关系。





安东尼·葛姆雷

Antony Gormley


安东尼·葛姆雷于1950年出生于英国伦敦,因其雕塑、装置和公共艺术作品享誉国际,他的作品一直在探索人体和空间关系,直面了自然和宇宙中人类存在的基本问题。他曾荣获1994年的英国透纳奖,1999年的南岸视觉艺术奖等多个国际重要奖项,他曾被授予大英帝国勋章 (1997) 和爵士封号 (2014) ,此外,葛姆雷自2003年起成为英国皇家艺术学会会员。


图片致谢白立方




1971年安东尼·葛姆雷从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的考古学、人类学及艺术史专业本科毕业后,曾于印度及斯里兰卡地区游历三年,此间接触到的佛教与冥想学习让成长于严格天主教家庭的葛姆雷从天主教教义带来的痛苦中解放出来,他曾考虑是否成为一名僧人,但却最终发现成为艺术家的愿望更为强烈,正如葛姆雷曾经在采访中所说的,“如果你在天主教家庭成长,即使你可能会失去天主教的信仰,它依然给你的生命打上了烙印,而寻找替代这一信仰体系的需要则将成为你一生的工作,”艺术创作便成为他寻求信仰的新路径。在葛姆雷早期艺术生涯的突破性作品《床》(Bed,1980-1981) 中,8640块被啃咬过的、以石蜡浸制的面包相互堆叠形成了两个仰卧的凹陷人体轮廓,它既唤起了对于岩壁或遗址上自然风化图像以及中世纪墓葬雕刻的联想,“床”和“面包”同时也隐喻着天主教中分食象征耶稣身体的面包的圣餐仪。食物、身体与进食这一维持人体存续的关键日常仪式因而在他的早期作品中紧密相连,在葛姆雷19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初的绘画创作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一联系的延伸。




安东尼·葛姆雷,BRAIN BRAINS,1988

血液纸本,38 × 28 cm

图片由白立方提供





安东尼·葛姆雷,SAN ANTONIO DRAWING 6: CENTRE1995

铅笔和路易斯安那酱纸本,76 × 56.5 cm

图片由白立方提供




这一时期他开始使用自己的体液作画:大脑、宇宙爆炸产生的喷射物与大地上相拥的人,他以手指毛细血管破裂喷溅出的血液在纸上涂抹出抽象的痕迹似乎描摹着从天地伊始到生殖、受孕与人的诞生在内的生命谱系。身体在这一时期对葛姆雷而言是那个盛装感觉、思想与想象,当我们闭上眼便栖居于其中的幽闭的黑暗容器,血液、精液等身体材料的付出则意味着牺牲,它们通过身体的通道跨越内与外之阈,成为那条与自然母体相连的脐带。


1994年底至1995年初葛姆雷受ArtPace的邀请在美国德克萨斯州的圣安东尼奥和着魔岩 (Enchanted Rock) 进行驻地创作 ,那里干燥的气候、天空与处于交界处的地理特征让他将身体的感知进一步与外界相连,此时他开始尝试将更多的材料纳入绘画中:黑色的木炭、烧焦的菊苣、棕色的泥土、鲜红的虫胶颜料、黄色的亚麻籽油与氧化大豆油,这些深植并源于大地的材料与其他的身体材料一起在如同第二层身体表皮的纸面上以不同的张力结合、流动,“这些作品中流体的转化/相互渗透让人想起生物过程——酶、激素、细胞间侵入。他们与地质形成的初期岩石自氢云而生的过程相仿,”氧、碳、氢......这些材料在化学意义上与人体同构,它们的纸面上的相遇犹如炼金术,创造出物质属性与图像双重意义上的关于生命、能量和可能性的交响诗。对葛姆雷而言,对物质和液体固有特性的使用是一种神谕的过程,“它要求我们如同理解无意识的行为那样理解物质的行为,比如阅读茶叶里的图像,试图绘制一张感受之径的地图,一道思想的轨迹。”




安东尼·葛姆雷,High,1995

烧焦菊苣纸本,29 × 41 cm

图片由白立方提供





安东尼·葛姆雷,《未来》

亚麻油、纸上黑色颜料,15 × 19 cm

图片由白立方提供






安东尼·葛姆雷,《小脑肥大症》 (上图) 及局部(下图),1997

氧化大豆油、纸上紫胶颜料油,28 × 39 cm

图片由白立方提供




进入新千年之后,葛姆雷的画作开始产生了一些关键性的转变。在2001年至2003年名为“轨迹场” (Trajectory Field) 的系列画作中,他回溯了在1980年代那些喷出的血液在纸上形成的随机、无序的线条,并让这些线条成为从人体内爆发出的轨迹。起初,人体似乎自在地悬浮于轨迹线的中央;然而随着轨迹线的逐渐密集,人体的轮廓线仿佛随着线条的旋转而解离、散佚,又或者它本身就是这些缠结的运动轨迹形成的一个无边界的核心;最终,在一种爆发式的高潮中,可识别的身体形象完全消失了,它被气流似的松弛轨迹线或是高速旋转的无止境螺旋线围绕的不确定中心所替代,在葛姆雷2003-2008年的“感觉材料”系列雕塑作品中你可以看到与绘画作品同步发生的变化。




安东尼·葛姆雷,TOGETHER AND APART VI2004

颜料纸本,112 × 77 cm

图片由白立方提供




在下一阶段中,这些轨迹线得到了彻底的释放,摆脱了身体形态的任何影响并扩张于空间中,最终演进为“CLEARING”绘画系列。葛姆雷认为“应把身体视为具有不同轨道影响范畴的行星,以使清晰的感知尽可能地延伸至经验的边界,”此时身体不再是由封闭皮肤所定义的空间,运动与觉知本身就足以为身体赋“形”。他以通常用于蚀刻的雕刻刀而不是笔刮出这些痕迹,介于二维与三维间的线条“铭刻”下某一时刻身体在空间中运动又瞬息消失的姿势留下的特定轨迹,犹如记录着时间的树纹肌理,同时似乎也奇妙地对应于心电图上那条表征着生命稠密河流的波形曲线,它是人体“手-臂-脑”协作的优雅圆舞曲。在另一些绘画系列如“矢量” (VECTOR) 与“雨” (RAIN) 系列中,葛姆雷让这些完全自由于身体的轨迹在不同的方向上延伸,它是可以物理学参数标记的空间运动和身体尺度,那些由等同于艺术家两倍或三倍臂长的手臂运动轨迹在空间中组成的矩阵唤起对无尽落下的“雨”的诗意想象。




安东尼·葛姆雷,《结算59》,2007

碳、酪蛋白、纸,77 × 111 cm

图片由白立方提供





安东尼·葛姆雷,SYSTOLE DIASTOLE X2008

碳、酪蛋白、纸,77 × 111 cm

图片由白立方提供





安东尼·葛姆雷,《雨VII》,2009

碳、酪蛋白、纸,77 × 111 cm

图片由白立方提供




然而这些轨迹线对艺术家来说仍不足以表示意识与身体知觉空间与建筑空间之间的关系,从2005年与2006年在“呼吸室” (Breathing Room) 与“孵化” (Hatch) 系列中以排布的网格表现建筑空间,到2010年左右开始让身体空间的网格在建筑网格内生长的系列绘画,葛姆雷尝试将建筑学的语汇取代解剖学应用到身体空间的表现上,这些开放的、并无汇聚的透视点的网格暗示了空间的无边界与延伸性,“身体空间正是整个空间中的一个可能空间,可以在地下、地上或任何地方。悖论是,在试图于‘空间’中定义一个绝对凝结的人类空间时,它却最终漂浮于不确定之中”。2013-2014年,网格则演变为数个矩形立方体叠加嵌套、深浅不一的黑色的投影,如同晶体、泡沫或细胞般正在震荡中进行无限增殖的结构反转了三维建筑视图中的秩序与坚固,比同期的雕塑作品,绘画更好地展现了这种内在维度的扩张。




安东尼·葛姆雷,STAND V2012

碳、酪蛋白、纸,112 × 76.9 cm

图片由白立方提供





安东尼·葛姆雷,Articulate III2012

碳、酪蛋白、玉米纸,40.7 × 45 cm

图片由白立方提供






安东尼·葛姆雷,“成形”展览现场

白立方伦敦梅森苑空间

2019年11月13日至2020年1月18日

Photo © White Cube

图片由白立方提供




在葛姆雷较早的作品《盲视之光》 (Blind Light,2007) 中,观者进入到一个被7000流明的光线照亮的房间,强烈的光线让人无法看到甚至包括自己肢体在内的任何事物,但在视象的丧失中,我们依旧能感知自身存在所占据的空间。葛姆雷在后期创作中意图探索的就是包含在物理空间内的这一意识与身体空间的显现,在2016年的系列画作中,这一内在维度重新凝聚为一个高度冥想式与内观化的十字,浓重的黑暗中心逐渐向四周弥散形成渐弱的边沿,葛姆雷回归了那个在他不同创作阶段中不断复现的意象:一个直立于天空与大地之间的人,眺望着遥远的地平线。这个永恒的、负重的静立姿势与地平线共同组成了一个抽象的十字——一个受难的标记,它也是日光照耀时我们的身体投射在地面上的那块没有重量和形体,却依然存在的阴影,在与“通道” (PASSAGE,2016) 同名的雕塑装置作品中,它被物质化为一段长12米的由耐候钢组成的狭窄人形隧道,仿佛象征着我们孤身一人走入的灵魂幽暗的夜晚,或者在抵达佛教中的光明境地之前所必经的轮回的黑暗甬道。




安东尼·葛姆雷,THRESHOLD IV2016

碳、酪蛋白、纸,38.2 × 28 cm

图片由白立方提供





安东尼·葛姆雷,PASSAGE III,2016

碳、酪蛋白、纸,38.2 × 28 cm

图片由白立方提供




2019年之后,“光”在葛姆雷的绘画作品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重要性,他依旧采用的是与生命基本构成材料紧密相关的酪蛋白与碳创作了这系列作品,它令人回想起葛姆雷在上世纪90年代初在柯尼斯顿宁静的湖边创作的“身体与光”系列 (Body and Light) ,在一片由中国毛笔轻触纸面产生的钝重、潮湿的黑暗中,酪蛋白晕染出的明亮环带与斑点将我们引向物质在混沌之中于光中显现的时刻:它是太初鸿蒙中发生激烈爆炸的奇点或是宇宙幽深的黑洞?是开始分裂的受精卵还是在母腹中成熟的胎儿发出的回声?“事件” (EVENT) 、“洞” (APERTURE) 、“裂变” (FISSION) 、“奇点” (SINGULARITY) ,一系列变换的画作标题指向的是同一个母题,毛笔在纸面落下的时刻犹如落入原始海洋的第一滴生命的墨汁,它是一个“事件”,一个最初的发端,一切可能性的所在——我们的生命与浩瀚苍穹合一之处。




安东尼·葛姆雷,EVENT V2019

碳、酪蛋白、纸,28 × 38 cm

图片由白立方提供





安东尼·葛姆雷,《奇点III》,2019

碳、酪蛋白、纸,28 × 38 cm

图片由白立方提供





安东尼·葛姆雷,FISSION III(局部),2019

碳、酪蛋白、纸,28 × 38 cm

图片由白立方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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