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俊
人于世间谋食,面上的迎送客套,往往是常有的状态,只有真熟悉了,才会了解一个人内心深处的认真与热忱。而恰恰我们与人的相处大多属于这种礼貌地握手、礼貌地告别,说了再见便一般很难再见的方式。所以人与人的错觉、错过大概占了我们生涯中的绝大多数。
十年前与何俊兄在北京认识时,我未届不惑,他不到而立。现在想来我那时学习和创作上尚浅薄荒率,属于才华既不明显,进取心也不突出的状态,时间过得浮华潦草。印象中何俊于圈内经营书画文房,人情练达,明亮整洁的脸上笑意充满,少有胡渣也少有皱褶,令人很难通过脸部细节分析其心理活动。我们每每礼貌地握手、礼貌地再见,中间偶有穿梭于人群中的礼貌敬酒。这些交往如此短暂而遥远,以至于我已然忘记了那个时候何俊有没有写书法,写什么风格的书法。如果再没有后来陆陆续续、渐入佳境的接触,我们大概率会成为彼此擦身而过的千万人之一,错失一位重要的朋友。
博士毕业没能留在北京工作,使我意识到得把专业搞好点,不至于旁人看我的人生太将就、难堪。初来上海的头几年的清静时光也给了我安心做功课的机会。近几年的展览,稍能得到一些师友的肯定,其中就有何俊,于是交流就多了起来,也关注了何俊的书法创作,时常会在他的朋友圈留言“好字”,这种赞赏出于真诚,尽管我看字也很挑剔。几年下来,猛地觉得他已然摸到了一些很重要的门道,如果说书法的探索可以有些不同的方式,何俊在一条迥异于旁人的赛道上有了自己解读方程式的密码,并且加足了马力,给我们启迪的同时也是一种敲打。
我当然不能自欺欺人地说何俊是有很高天赋的书写者,我见过少数一些很有天赋的青年人,我不是,何俊也不是。他肯定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并没有最终选择一条拚才情、尚技法、需精熟的路子。何俊的书法里有另一种深沉的愿力和诉求,有着突出的苦心孤诣的营造,同时以一种自圆其说、弥漫充满的意蕴、意象弥补了技法上的不足。我不了解,他选择了亲近碑派、亲近近现代书法这条路是缘于对帖派风雅精深学习的挫败,还是出于本心真实向往。他对于传统帖派书法的喜欢其实如此明显,一直亲近很多此中大家名手,在他一篇自述习书历程的短文中,致谢的几位书法老师中大都是当今帖派代表,以至于他现在的作品里依旧割舍不下帖派的样式。所以,何俊身上的困顿、思考与突围很有代表性。我倾向于认为何俊发现近现代书法,是一种自身秉性的投射,也是一种生存策略的智慧,更是对于书法史极具眼光的洞察。此三者的有机统一,他有了把握和自信。
举重若轻的松弛构成了何俊写汉魏碑刻的主调,笔道刻意写细,充盈的留白有一种散漫的意味,而用笔的若不经心,尊重笔毫的物性,有顺水推舟的因势利导,不以力胜,更能联通本心和自然。这种淡远反过来又超越了碑派书法固有的弊端,从深层来讲具备了沟通碑帖的某种可能,因此,何俊又把这种方法用到了他对于明末书法的临习上,同样有散漫与蕴籍兼得的奇效。在当今青年人趋同的学书方式和风格追求的世风下,何俊这种脱落形骸的做派,是一条弯道超车的捷径,也是一条存在风险的道路,犹如将自己置身于荒原,很多塑造需要自己尝试,自己论证,自己完善,它背后需要极高的人文底蕴和敏感的审美觉悟。
风格有时候是人本身,有时候是面具。我们认定一种风格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古人说这是“养”。何俊此刻的“老趣”,似乎有着某种急于求成的风格预设,多少让我觉得有点刻意营造的担忧,我看出了他书写过程中散漫背后隐藏着的小心翼翼与认真,鄙意以为此时盛年,意气当张扬,况湘人本多慷慨,此与何俊兄共勉。
(王客,中央美院博士,华东师大/中国美院硕导,西泠印社社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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