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剑剜泥，砺石淬金
——杨赛峰其人其艺
西北，秦地，属金。
“秦风”二字读来，齿间一股子的金戈铁马！秦相李斯：“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击之、蹈之、吼之，铮铮间，飞沙走石。
如此，秦人执笔，似如执剑否？赛峰走笔，如钝剑剜泥，迟涩而铿锵，纸上有金属声。此为“碑”声，“碑”为金，这也应了秦地之“金”。而“帖”为丝，以“丝”绕“金”，则执柔挥刚，无往不胜。康有为有云：“中含者浑劲，外拓者雄强”，此两分法固然特征清晰，然而，书写之高妙应在浑劲中雄强，雄强中浑劲；含而拓，拓而含。赛峰兄于此应是深谙。
一轮新月映照战国秦长城，千年前的烽火厮杀重重地紧压入沉闷的土垣，皲裂支离。“龙城飞将”已不在，但陇山渭水间，衍续着一代代豪迈的西北人。
赛峰兄生长于西北，十年前叩学京华，后因家庭变故回故里，一边照顾生活一边写字画画做泥塑。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用黄土捏的泥塑，大多像村口晒太阳的老夫，满脸褶皱如西北沟壑，笑起来仅一颗龅牙；也有的一脸苦相、若有所思，仿佛当年在战乱饥荒中弃官携家经秦入川的苦吟诗人杜甫……
其画比起泥塑，更多些轻松的诙谐，但都有一股子“土味”，没有老练的技法，就是任笔墨划拉生活中的发现之美。有的活泼有的沉郁，与陈子庄取法民间类似，用简淡之笔表现平淡天真。
赛峰兄之书画突出笔墨性，多从民间中来，追求拙朴，不雕琢巧媚，却于笔墨映带处可见细腻心思。自然，秦风除了金戈铁马、长河落日，也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赛峰兄也作诗文，曾发来共赏。同其书画泥塑一样，炊烟中有笛声。
我的茶席竹箧上，一黄土素坯的老者昂首翘须，似桀骜似沉醉，就是从赛峰兄得意之作中挑选的一件。其实，内心是怎样作品便是怎样。赛峰兄性情耿介不喜逢迎，好饮，与同好者谈笑风生，曾模仿沃兴华老师在书法院上课时的模样，神色并茂，把我笑得前仰后俯；但与不同类者，他一脸严肃一言不发，冷面杀手一般，性情中人是也。任何时代，四季分明的人都是“吃亏”的，兄亦深知，只是，依然顾我，自得其乐。
赛峰兄说要出个专题，嘱我写点小文，我向来不会谄媚之语，此也是我硬伤，那我再说句实话，赛峰兄正值壮年，在积淀传统的同时，若能有更明确的自我方向，以其性情与才情，当能奔赴更深更远处。
西北冬夜，应是“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料想兄正就着风雪，糯米曲子老米酒，在苦涩里开出花来。
辛丑立冬，于京华东郊
杨赛峰老师书画精品
“干咾！”
众人昏昏，老塞突然从酒桌后站将起来，大吼一声，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这个“干”字像是山崖突然的崩石，猝不及防，加上“咾”字的歇斯底里，恰如村头戏台上一口煤油喷向火把，全场轰然。
我和老塞是酒友！…
不是天天在一起喝酒的酒友，而是见面就得喝酒的酒友。很多酒局都是这样开场的：
戒了！
戒几天了？
他会短促的笑笑：前两天喝多了，惹人的很！
来，弄！
要不弄？管他呢，喝！
于是乎，照旧。
他总让我无厘头的闪现一些不想干的画面：庙门口的一棵老柳树，普通中透着神性；村口老树上挂着的一口破钟，沉默里装满古言；久旱少雨的山峁峁上犁开的一杠地，胡基挤着胡基，剑拔弩张！
老塞挺瘦，那种瘦骨清相的痩。看到他，总让我想到：早前农村装粮食的那种细长的口袋里，装满了土豆。骨头硬的硌眼。眼神炯炯好似两眼老井，纯粹中透着犀利深邃的光。这眼神如同麦客镰架上的刀，让人痛快而局促，仿佛能劈开你任何的寻思与犹豫，直指向你的心。
读到画册后面他的一首小诗：
“前面一束光闪了闪
几个酒疯子正在过马路
吆喝
叫骂
摇摆
……
我这才知道酒
好东西！”
不禁会心一笑：来老师，给你敬一杯！
他是从通渭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野蛮生长出来的，长成了属于自己的样子，却长的并不讨喜。这也注定他走在了一条孤独的艺术道路上，艺术家的孤独也是宿命吧！
虽是清风明月，赏者寥寥。如果你到过通渭，浪过野屲，熬过罐罐茶，听过农人用粗糙的嗓子吟唱的小曲，穿过老堡子夯土墙厚厚的门洞，蹲在阳屲的墙角和老汉们卷过老旱烟，那么你就能理解老塞。他就像是这方缺水的庄稼地旁边，长出来的野刺盖，独立于周围的野草与庄稼，不屑于做麦子或是胡麻，却比他们更深爱着这块土地，也更懂得这块土地。
理解了这些，你就能理解从老塞手里捏出来的那些“丑八怪”。在大多数人的眼里，这些是丑八怪。但是你分明的感觉到他们比“漂亮人”更有生命力，更能看到一种热气腾腾的情感张力。这种张力就似一碗劣质的白酒入口，辣舌辣吼，整个胃、甚至整个身体都能被燃烧，这种燃烧是生命的力量，也是艺术的力量。
老塞在无边的苦海里用一种无畏的精神，追求书法上的道法自然。他从通渭这片风水里长出来，而整个宏大的精神图谱却是魏晋的风度。
有时回通渭，推开一如馆的玻璃门，缓步进去，常见他静如处子埋头书法，偶有友人，也是默坐一边，喝茶不语。墙上挂的名家书作，仿佛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扰了他。喝酒时如脱兔的他，沉浸书法时宛若布道，万法归一，自然澄明。
这种安静充满了力量！
大抵他的书法与颇具文人气象的小品画，就是这般的力量吧。我不太懂书法，但我知道笔墨游走，最能代表中国人的精神情感。我也知道一个人纯粹的热爱书法之后的样子：如赤子，如老塞。
干咾！
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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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人 | 施晗
主编 | 李妙染 责编 | 赵国林 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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